“長長三尺余，鬱鬱覆青草，不知何代人，得見此松老。晚輩最近習得禪偈一首，還望大師開點。”“它的意思是說一棵小小的松樹，包含了無限的希望，正是我門佛性的象征。佛性乃無形無相，所以是至小……”“微小之事，因為它的單純，樸素，反而隱藏更大的神秘。佛性不受時間影響，所以壽命無始無終;而且佛性包盡法界，因此是至大。原來如此，晚輩懂了，多謝大師開釋。”“江小施主有如此慧根，老衲佩服。”“兩位所言，奧妙高深，仔細想來，竟是回味無窮，在下東方未明，望能與二位結識。”未明此前正躺臥於樹枝上，見到一老僧和一個藍發少年交流佛理，老僧也就罷了，那少年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對佛法竟有如此體悟，不是洛陽城裡婦孺皆知的神童江瑜又還能有誰?

　　“這位是洛陽白馬寺的主持，靈相禪師。”未明突然出現，藍發少年卻沒有半分慌亂，大方地開始介紹，果然深不可測。“在下姓江，單名一個瑜字。東方兄，幸會。”“江兄，靈相禪師，今日在下能有幸結識二位，真是榮幸之至。”“東方施主言重了，我佛最講究緣法，今日能遇見東方施主，也是緣分所至。”那老僧溫和一笑，合十行禮，眼中神光內斂，也非泛泛之輩。“東方兄，小弟才剛滿十五，這一聲江兄，小弟是萬萬不敢領受。”江瑜掃視了未明一番，然後微笑說道。“哈哈，既然愚兄虛長幾歲，就呼你一聲江賢弟好了。賢弟年紀雖小，然佛法修為卻如此深厚，真令愚兄欽佩不已。”未明真摯地說道。雖然江瑜和他的父親江天雄曾經聯手在聖堂將未明逼至絕境，後來調查也證實了江瑜和天意城來往密切，但在未明心中，這個刨根問底，隻為探求佛學真諦的少年卻始終揮之不去。“哪裡哪裡，小弟家住白馬寺附近，耳濡目染下對佛理頗有興趣罷了。東方兄日後若途經洛陽，歡迎來小弟家做客，小弟願充當向導，帶著東方兄參觀白馬寺，一同探討佛理，豈不快哉?”“一言為定。”

　　“大師兄，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回來。”只見谷月軒推著一輛板車進入谷中，車上載滿了魚肉果蔬，還有不少家常用品，他身後還背了一個包裹，看著也是滿滿當當。“你啊，在谷裡待久了，怕是時間都忘了，已經快過年啦，當然該買些年貨才行！”“都已經快過年了麽，這麽說，不知不覺來逍遙谷已經三個月了呢。師兄，我來幫你。”未明接過魚兒，倒進池中，看著不斷撲騰的魚兒，未明心裡早已在研究如何料理，谷月軒也已把菜存放進了窖中。老胡聞聲趕來，幫著未明將肉食搬進了廚房。“三少爺，你先去忙，醃製工作就交給我吧。”這麽多肉，若是不醃製風乾，可是放不了多久。老胡乃塞外人士，對於醃製肉食頗有心得，未明也是十分期待。這時谷月軒已經拿出掃帚開始清掃起來，之前背著的包裹順勢放在了桌上。未明不由好奇詢問是何物事，谷月軒卻笑而不答，也隻好作罷。這時候無瑕子走了出來，兩人急忙行禮問好。“棘兒那臭小子又跑哪鬼混去了?”看到荊棘不在，無瑕子有些不滿。“師父息怒，阿棘想來很快就會回來了，我和未明先行打掃便是。”“哼，軒兒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每年都是你替棘兒那臭小子乾完了活，你這樣會寵壞他的。”谷月軒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只是繼續悶頭打掃。“罷了，新年新氣象，你二人去雜物間看看，有什麽用不著的便扔了。”“弟子這就去。”

　　打開雜物間大門，

灰塵撲面而來，裡面更是一片狼藉，顯然是許久未有人整理。“啊，這麽亂，這裡面都是些什麽啊！”“呵呵，那可就多了，以前我和阿棘還小的時候，師父買了許多小玩意給我們，後來都放在這裡了。還有……師弟小心！”雜物間光線昏暗，未明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櫃子，谷月軒急忙伸手抵住，那櫃子方才沒倒下來。“呼，多謝師兄，咦，這怎麽還有個舊箱子，這是?”未明打開箱子，裡面盛放著一些畫卷，箱子嚴密，畫卷倒是沒沾染多少灰塵。谷月軒拿過那些畫卷，匆匆一瞥，臉上突然浮出了懷念的神情。“咦，怎麽在這裡！太好了！快給為師看看！”無瑕子的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語調中滿是欣喜，想必是聽到動靜後過來查看，竟而撞見。谷月軒趕忙遞上畫卷，無瑕子幾乎是跳著走到屋外，小心翼翼地攤開畫卷，看得目不轉睛，臉上的笑意也是愈發濃鬱。突然他轉身招呼未明道:“未明兒，你快來看，哈哈，這是丹青繪的你師兄們兒時的畫！”未明雙手接過，這畫卷他不知看過多少次，上面的內容早已爛熟於心。　　第一張畫上只有一個小孩，眉目間與谷月軒有幾分相似，小孩雖然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但眼神深處的寂寥卻沒有逃過丹青和未明的眼睛。記得大師兄說過他的父母為了追捕惡人而喪命，年幼的他恐怕因為自己是孤兒這件事也曾感到孤獨和彷徨吧。未明不由想起養父母告知自己身世的那天，他縮在牆角，發了一晚上的呆。沒有落淚，那種感覺也並非悲傷，確切來說那是一種不真實，仿佛世界突然分崩離析，又仿佛內心被挖出一個大洞。無助和迷惘將他吞沒……好在，一切已經過去了。未明揉了揉眼睛，繼續往下看去，接下來的幾張是個連續的故事，孤單的谷月軒在一片荊棘叢中聽到了哭聲，他不顧皮開肉綻的痛楚扒開了荊棘，見到有一個嬰兒正在大聲啼哭。谷月軒將嬰兒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體撐開荊棘，就這樣護著那個嬰孩走了出來。鮮血從谷月軒的臉上流下，而嬰孩卻毫發未損，看見這一幕，一直啼哭的嬰兒破涕為笑，朝谷月軒揮動著小手。

　　“這自然是棘兒了。不過你可別在面前提，他對自己身世一直很在意。軒兒發現棘兒以後，一路將他抱回谷中，丹青本想幫忙，哪料軒兒怎麽說都不肯放手。回來後軒兒一直荊棘荊棘地叫喚，說來也是奇怪，這小子對這個詞似乎很滿意，一叫就笑，乾脆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無瑕子滿臉笑容，臉上的皺紋擠在一塊，顯然是想到十分高興的事情，“對對，就是這張！這臭小子穿著尿布從來不尿尿，一到我和軒兒給他換尿布的時候就開始了，真傷腦筋！”谷月軒看著自己被荊棘弄得一身尿騷的照片，沒有半分惱怒，微笑道:“別看阿棘現在有些不好親近，小時候可十分惹人憐愛。”“師兄，你可能要重新學習一下惹人憐愛的意思。”未明小聲嘀咕道。

　　很快一疊畫卷就看完了，無瑕子又把畫卷接過去反覆翻閱，仔細回味每一個細節。“唉，可惜丹青之後認識了書生，就只知道去……棘兒與軒兒的畫就只有這麽點了。”“你們在幹什麽，聚在一起，有什麽寶貝?”身後突然傳來了荊棘標志性的尖銳腔調，等他看清無瑕子手中的畫卷後，一對刀劍都掉落在地，“這……這些我不是都藏起來了……你們?！”“臭小子，原來是你！為師當時百般找尋不得，還以為是不小心給扔掉了，懊悔了好些天！”無瑕子再度吹起了胡子。“早知道就該燒掉！”“臭小子，說什麽呢！這可是為師的寶貝！”無瑕子一步上前，還未看清右掌便已落在荊棘肩上，把他打了一個踉蹌。“痛死了，臭老頭！”“哼！這樣你才能長點記性！”無瑕子不再理會荊棘，抱著那堆畫卷笑吟吟地朝書房走去，看來這次是要把畫卷好好保護起來。未明谷月軒相視一笑，繼續打掃之路。

　　“師弟，這麽豐盛啊，辛苦你了。”除了之前購買的年貨外，今天未明特意出門，捕了幾尾神魚，還費了一番力氣，獵到了快活林的霸主——巨兔。面對勁道十足的紅燒巨兔肉和鮮美滋補的神魚湯，眾人吃得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在除夕的氣氛中。吃飽喝足之後，谷月軒回房將前些日子背回來的包裹拿了出來。“軒兒，這是什麽啊?”無瑕子見他神秘兮兮，不免有些好奇。谷月軒笑了笑，先從包中取出了一件銀白色的大衣，未明眼尖，一眼便認出這是用上等的銀虎皮精心製成，還搭上些許銀貂絨毛點綴，不僅盡顯雍容華貴，更能保暖禦寒。“今年冬天寒冷，徒兒找洛陽的張獵戶做了這件衣服，師父看看合不合身。”無瑕子笑著接過披在身上，他雖年事已高，但精神健爍，現下搭著這件白袍，更有一種仙風道骨之感，十分相宜。

　　谷月軒接著取出一件緊身裝束，雖然樣式看著平淡無奇，但是一針一線都十分細膩，顯是經由巧手縫製。“洛陽賣香的李掌櫃女紅是出了名的，阿棘你素來不喜歡太過‘麻煩’的衣服，所以照著你那都穿破了衣服樣式，找李掌櫃做了一件。剛開始掌櫃還說新年找她做衣服的人太多忙不過來，後來聽說是你，便一口答應了下來，想不到阿棘還和李掌櫃這般要好。”荊棘聞言一愣，他絕非修佛之人，自是不可能去逛香燭店，又何談和那掌櫃交好。不過荊棘也沒多想，接過衣服時嘴裡輕輕嘟囔了一聲，雖然微不可聞，但隱約是謝過師兄。谷月軒又摸出一件寬大的紫白色的布衣，看來是給老胡的。谷月軒笑道:“老胡，這可不是我買的，是村中那位……你就收下吧。”老胡那黝黑的臉此刻居然也紅得像猴子屁股一般，衣服也不接，起身就要走開，被谷月軒半強硬地按回椅子塞到手上方才接下。

　　谷月軒最後取出了一件藍色的長衫，遞給未明，一眼看去十分光滑細膩，應是用上等的面料製成。“師弟，你初入谷中，師兄也不清楚你的喜好，恰好城中到了一批蜀繡，與你之前的衣服顏色相近，師兄便擅作主張替你做了一件，畢竟新年得有新氣象嘛！”未明怔怔地伸出手接過衣服，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情景並不存在於他任何一世的記憶中，又亂了，雖然自己盡量按以往的做法行動，但心境武功畢竟不同，行事總會有些微的偏差。這些偏差積累下來，終於出現了未明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此還能順利迎來終結麽?未明不由陷入迷惘。“怎麽了未明師弟，不喜歡麽?看你有些精神恍惚，莫非身體不適?”未明突然感覺一隻溫熱的手掌覆在自己的額頭上，這才發現谷月軒一臉擔憂地測量著自己的體溫，無瑕子他們的關切之情也都溢於言表。一股暖流湧上了未明心頭，將迷惘一掃而空。又不是出現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只是一次溫馨的驚喜，又有何可懼?再說就算前路真有所變化，自己也不會是孤身一人，一定能克服的！未明重新掛上笑顏，融入了大家的歡聲笑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