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羽樓的二樓,高覽正和黃忠相對而坐,二人喝酒談天好不暢快,而陳到卻是端著一杯酒,眼睛死盯著樓下舞台上靈動起舞的歌姬們一動不動,時不時喉頭還滾動一下,整個二樓已然被一群著甲的騎兵包了,聲音鼎沸,時不時還能爆出一陣大笑。
一樓的看客們卻是敢怒不敢言,剛才還有嫌二樓吵鬧的人上樓理論,可是不到三句話就被一群凶神惡煞的甲士提著領子丟下樓。
略略一打聽,這群士兵是當年洛陽小惡霸,現在的冠軍侯爺袁君瑜的護衛,再也沒人敢說什麽。
“師傅,洛陽正是繁華啊,以前聽君侯說我還不服氣,覺得洛陽不過就是比陽翟大些,這番見了,當真讓我打開眼界。”
一曲終了,陳到終於戀戀不舍轉身興奮的對著黃忠嚷嚷了起來。
黃忠一愣,搖頭道:“叔至是不是喝醉了,我何時成了你的師父?”
陳到笑著將酒杯抬起致敬黃忠,正色道:“我陳叔至在武學一途從來沒服過誰,在陽翟也找不到對手,直到見了師傅才知道自己乃是井底之蛙,反正我不管,我願意拜您為師。”
黃忠還是搖頭道:“不是我不肯教你,只不過我練的乃是刀法,而你卻是用的長槍,我根本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教你啊!”
高覽也在旁邊笑了起來,點頭道:“天下武將用槊者多,用槍著少,因為練槍除了需要臂力外,還需要靈動的槍法與之匹配,我未見過叔至動手,想來也是走的靈動一途,須知一年刀十年劍,槍棍要練一輩子,叔至年齡還小不必心急,只需鞏固自身基礎,幾年之後,只怕也是天下一號人物。”
“那我不管,就算是師父那手神乎其技的箭技,學到一些也是福氣不是?”
陳到一聽二人勸阻,居然耍起了賴來。
黃忠苦笑道:“倘若是箭技,我倒也能指點你一二。”
高覽聞言眼睛一亮,拍桌驚道:“我說怎麽今日丁原手下那軍曹如何被人一箭釘在馬車之上,原來是大哥你的傑作,果然是驚絕鬼神啊!”
高覽只知道黃忠刀法高絕,平生再未見過武藝在黃忠之上的人,就算是袁紹身邊的顏良文醜兩位大將也不是黃忠百合之敵,但他卻不知道黃忠的一手鐵脊箭射的精準無比,此時聽說也不禁感歎不已。
弓箭特別是箭杆多用桐木或竹製,為的就是重量輕,在空中飛行時間長,射程遠。而鐵脊箭則不同,周身借用精鋼製成,若非鐵胎大弓不能射。
但是要拉滿鐵胎弓,至少是五十石以上的力量,此時,匈奴人的射雁者乃是匈奴人弓箭射得最好的,可是最出名的射雁人也不過用的十石弓。
要知道,漢軍製式桐木長弓不過五石力量,為了射箭的持續性,漢軍在挑選弓箭手時都是挑得臂力極大,手臂長於尋常人的。
五十石弓……
駭人聽聞!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黃忠搖了搖手謙虛一下,面色複又沉重起來,“說起金吾衛丁原曲部,今日那個叫做呂布的年輕人是個角色,不簡單。”
陳到不以為然的搖搖手道:“什麽呂布,我看也不過是個草包,今日若不是他的士卒以死護他,早被我們的騎兵射成了篩子。”
高覽想起今日那個持劍昂然而立的高大青年,不禁也點了點頭道:“不錯,那小子有點手段,不是個好對付的,雖然今日他手下士卒被射殺殆盡,可是他隻憑一口劍就能護住周身,劍鋒到處,沒有一支弩箭能夠近身,公子部下所用的連弩發射起來,如暴風驟雨,就算是我也不敢說全身而退。”
陳到見兩位大將都在稱讚呂布,心中一時也好奇起來。
“真有這般厲害?”
黃忠眯起一雙鳳目點了點頭道:“待你武藝再進一步,就能感覺到了,那人武藝……只怕不在我之下。”
陳到一愣,追問道:“感覺到什麽?”
“勢!”
“勢?”
黃忠點頭道:“對,一個人,無論是讀書所留下的浩然正氣,還是多年身居高位的不怒自威,更或是心中殺心引發的殺意,都是勢的一種。
特別是武將,戰意,殺意,都能帶動自身之勢,從屍山火海中爬出來的武者,武藝越高深,身上的勢也就越大,如呂布不經意散發出的威勢,如同絕世凶獸,其氣焰之強,我平生僅見!”
高覽不自覺的點了點頭,這種感覺其實他也有,特別是昔日對陣黃忠和今日對陣呂布之時。
“所有人都有勢,即使是市井之徒的市儈猥瑣,其實也是勢的一種,但是能否靈活運用勢,這就是武將中尋常武將和一流武將的分水嶺,而呂布,是一個運用勢的高手。
與其對敵,若是被其威勢所懾,心生恐懼,戰意不堅者,往往刹那間便會被他斬於馬下。”
陳到聽到這裡,終於理解了勢到底是什麽東西,勢,就是人所散發出來的氣質,舉個例子,帝王手裡掌握著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倘若發怒,只怕朝堂之上靜若寒聲,這就是勢。
再比如,為何一些動物被猛獸盯上時,會身體顫抖,甚至忘了逃跑,其實就是被其威勢所懾。
“那如何才能運用勢呢?”
陳到少年失去了父兄,雖然身懷家傳槍法,可是一直是自己演練,閉門造車,自黃巾波才覆滅後,潁川也算是安定,除了前次跟隨袁珣討伐何儀,平素就是做些緝盜剿匪之事,一直也覺得自己武藝不錯,直到接觸到黃忠、高覽甚至呂布這種層級的武將,才知道自身不足,現在又黃忠現身說法,當然如好奇寶寶一樣問無不盡。
“當你屢次從戰場活著回來,有了對陣任何人都不懼怕的勇氣,慢慢的你就能感覺自身之勢,隨著你武藝越來越強,你的勢也會越強,這種事看個人的境遇,我的境遇你學不來,你的路只能自己走。”
黃忠的話讓陳到茅塞頓開,打定決心跟著黃忠,以後上戰場的機會有的是。
樓上一對有情人相擁,樓下一群武者交流,推杯至盞間都有說不完的話。
等到眾人盡興,袁珣也牽著海棠走下樓,此時早已是華燈初上。
再過不久,洛陽城便要宵禁,此時再不離去,只怕今夜只能在這夕羽樓中睡了,袁珣倒是無所謂,原本夕羽樓就是他的地盤,但是畢竟還有這麽多兄弟在這,若是這群士兵今夜夜不歸宿,這怕夕羽樓以後生意也就不要做了。
於是眾人略略修整,高覽帶著後將軍府家丁便快馬趕回府中,留下十五個精銳騎兵在黃忠陳到帶領下慢慢往安國侯府,也就是袁珣家慢慢走。
原本袁珣想要送海棠回王允府,可是海棠哪裡還能受得了相思之苦,一刻也不想和袁珣分開,在海棠又是撒嬌,又是耍賴的“可愛”攻勢下,袁珣也只能敗下陣來。
因為馬車已經“送”給魏續,二人隻得共乘在夜照玉背上,海棠慵懶的靠在袁珣懷裡,不想說話,袁珣只是笑,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倒是陳到,背後坐著靈兒,他羞紅了臉,一動也不敢動,挺直了背僵硬騎在馬上,渾然不像一介騎兵副統領,倘若不是一群人放馬踱步,他肯定要摔落馬下。
陳到那如同木偶一般的模樣,讓在旁的黃忠不斷發出“老父親”般的笑容,羞的陳到差點下馬牽馬走。
“王允真的認你做了女兒?”
海棠抬起頭看著袁珣略顯消瘦的下巴,噗嗤笑道:“袁郎今日到底怎麽了?這個問題從妾身告知和義父的關系後,袁郎已然問了八遍了。”
袁珣撓了撓頭,又問道:“那他沒讓你改名叫貂蟬?”
“貂蟬只是妾身在宮中之時擔任女官的官職,怎會當做名字?這個問題已經問了第五遍了……”
沒錯了……海棠真的就是貂蟬。
說來也不意外吧?海棠本名任瑾妍,雖然不像後世謠傳的“任紅昌”,但是總是任姓,前前後後因果一比較,袁珣終於確認了懷中的少女就是三國第一美女“貂蟬”。
話說回來,“任紅昌”是什麽鬼名字?想必是後世好色之徒YY出來的,跟他娘的窯子裡的女人名字似得!
“王允……!”
想起演義中王允用貂蟬的清白去離間董卓和呂布,袁珣一時間居然對那個曾經阻攔自己救濟流民糧草的老匹夫平生幾分怨懟。
後世在看演義之時,袁珣隻覺得王允雖然小心眼,也不乏是個正直聰慧的英雄,而貂蟬的結局也不差啊,雖然後來呂布身隕白門樓後,貂蟬不知下落,可是呂布對貂蟬那是真的好,英雄美人的故事誰能不喜歡呢?
但是現在,海棠是自己的愛人,也是最愛的女人,袁珣心態立馬就崩了。
好吧,王允是英雄,可是王允的英雄是拿貂蟬的清白和一生幸福換來的,想到倘若不是自己穿越,海棠就要被破被董卓侮辱,還要強忍侮辱周旋於兩個根本就不愛的男人之間,袁珣就心如刀絞。
王允是成功離間呂布和董卓,讓呂布除了國賊,倘若不是自己的騷操作,他也不會死,但是誰在意過貂蟬呢?倘若亂政的不是董卓而是曹操,為了拉攏呂布,又不願呂布染指貂蟬,只怕會拿貂蟬祭刀,讓二人之間沒有隱患吧?
王允老匹夫在實行美人計之前沒想到過這一點?
袁珣不信!
他想到了,只是他根本不在乎!
海棠看袁珣面色陰晴不定,那聲“王允”叫的咬牙切齒,還道是自己義父去年以糧草為難袁珣之事惹得袁珣記恨,畢竟糧草的延遲到達,直接導致了裴元紹對流民下手,也讓袁珣口中的“姐姐”袁三娘死於非命,袁珣更是差點喪命。
說是不共戴天毫不為過。
畢竟王允的為難完全沒有任何理由,倘若有理由,就是王允聽信市井流言,對袁珣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吧?
“袁郎……”
“恩?”
袁珣回過神來,低頭看著懷裡的少女。
海棠為難的沉默一下,才開口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義父去年為難袁郎救人,導致袁郎險些喪命,這事情妾身是知道的,可是義父畢竟是妾身在這世上唯一的長輩了,求袁郎看在妾身的份上,莫要與義父為難可好……倘若……倘若袁郎心中氣不過,妾身願替義父受過,袁郎要打要罵,妾身毫無怨言。”
袁珣愣了一下,以海棠的聰慧,怎能看不出袁珣對王允動了怒,但是若是自己去為難王允,海棠夾在中間才是最可憐的人,他又怎會舍得?
既然自己已經來了,就不會再讓鳳儀亭再演一遍,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麽男人不是麽?
袁珣笑著搖搖頭,在海棠身邊耳語一翻,海棠馬上俏臉紅如熟透的蘋果,嬌嗔著輕輕打了袁珣一下。
什麽叫做脫褲子打屁股?
這人……說話羞死人了!
看著懷中佳人笑意,袁珣深深出了一口氣, 眼神堅定了起來,說什麽,也不能再讓海棠回王允府上了。
不過袁珣也算是誤會了王允,王允雖然頑固,但是因為海棠的癡情,再加上袁珣去潁川後救治百姓,平何曼等功績,也對袁珣印象大有改觀,堅持收海棠為女,未嘗不是想讓海棠嫁給袁珣後過的好些,以做彌補之意。
不過袁珣知道了也不會對王允有什麽好臉色,畢竟倘若沒有自己,這老貨賜給海棠的悲劇生活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既然來了,這輩子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了貂蟬這個女子,只有一個叫做海棠的女孩,他袁君瑜的海棠。
袁珣的偏執,是前世帶來的性格。
白馬漫步,佳人相伴,袁珣拋去心中所想,緊了緊雙臂,感覺著懷中佳人的體溫,隻願路程再慢一些。
“花前月下,有女相伴,袁君瑜,讓人羨慕的緊啊!”
就在此時,還未宵禁的大街上,人群裡傳出一聲清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