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珣在一旁擁著劉彤,看董卓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表演”,再轉頭看到何後對董卓的拉攏,目光幽幽。
董仲穎,果然是個能屈能伸的天下梟雄!
何後眼中對董卓的親近是怎麽樣也藏不住的,只怕經過這次十常侍之亂,何後才真正的意識到手中有兵是多麽重要。
袁珣心中一歎,此時洛陽的幾方博弈之中,其實手底下牌最少的就是何之瑤了吧?從靈帝駕崩的那一天開始,皇權就成了有心人玩弄於鼓掌之中的玩物,董卓一心想要爬到大漢最高的山頂,何之瑤也注定只能成為董卓上升路上的台階。
袁珣一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攻擊董卓,就是為了不讓董卓能夠撈到救駕之功順利進入洛陽,可是何之瑤的一句話,讓袁珣心中鋪墊霎時間付之東流。
這蠢女人,難道她忘記了董太后的死現在還秘而不發麽?
何之瑤這一記助攻,當真是神來之筆……
其實袁珣此時心中很是失落,先前諸多布置,被趙忠等十常侍突如其來對何進的暗殺完全打亂,緊趕慢趕想在董卓之前截下聖駕也功虧一簣,他此時有點想殺人。
臉被歷史的車輪沉沉攆過的感覺著實很不好。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弱小,倘若此時手中有兩萬精兵,莫說是董卓,就算是董卓加丁原,也能碾壓啊!
“冠軍侯,你也不要孩子氣,這場誤會全因你而起,還不向董愛卿道個歉?”
袁珣一聽,暮然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何之瑤,面容也陰沉的要滴下水來。
何之瑤看到袁珣的陰沉如水的面容,似乎有些遲疑,可是還是依舊語氣乾硬的道:“莫要任性,速速向董方伯道歉。”
袁珣氣笑了。
同時心中也無奈,何之瑤對於局勢的嗅覺實在是太過遲鈍,要不然也不會讓郭勝去害死董太后。
董太后,說白了不過是一個逞口舌之快的老嫗罷了。
可是袁珣也是誤會何之瑤了,何之瑤見袁珣隻帶一人前來,哪裡不知袁珣帶的兵力不足,此時月黑風高,西涼軍如群狼環繞,正是殺人之時,過分惡了董卓,只怕不是好事,若是袁珣出了事,自己母子何去何從呢?
見袁珣的目光看來,何之瑤又是委屈又是生氣,眼眶也是一紅。
董卓此時已然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心知沒必要太過得罪袁勳,就算自己將來能夠拒於廟堂之高,其實倒頭來治江山還是需要這些世家之人。就如他近兩萬軍隊,其定計之人還是需要隴右小世家出身的李儒。
“罷了,袁冠軍也是一時衝動,我也沒有太大損失,此事就此揭過便是。”董卓自顧自的大方賣了個人情,歎了口氣道。
“不過,我很好奇袁冠軍用以齊射的弩弓是什麽樣子?居然能夠如暴雨驟風一般連射不歇?若是袁冠軍能將你軍中用的弩弓送與我一柄,咱們既往不咎可好?”
何之瑤原本心中有些忐忑,就怕董卓糾纏不休,現在聽到董卓不過隻想向袁珣要一柄弩弓就能罷手言和,她心中大喜,立馬期頤的看著袁珣。
“不好。”
袁珣乾巴巴搖了搖頭,居然一口回絕了董卓的“好意。”
追月弩雖然複雜,而且製作追月弩的鋼製弓片和偏心輪都是浦興和馬鈞二人無數次改良的高爐加雙液淬火冶煉出來的,可是這依舊是袁珣現階段能夠依仗的戰爭利器之一。
開玩笑,這是機密中的機密,雖然董卓欲仿製追月弩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袁珣依舊不樂意將追月弩當做樣品拱手送之。
眾人被袁珣一口回絕的樣子弄得一愣,
董卓眼中慢慢又燃燒起熊熊火焰。這袁家的小子,何等不知好歹?
董卓正欲發作,卻見袁珣從懷中拿出一個袋子,嘩啦啦一抖,打開袋口,在周圍一眾飛熊兵火把映照下,只見袋子中流光華彩,寶光逼人!
眾人定睛望去,只見袁珣袋子中乃是一袋圓潤的透明珠子,珠子個頭飽滿,鴿子蛋大小,在火把的照印下散發著其七彩的流光。
周圍的一眾西涼騎兵何時見過這等寶物?
一時間周邊唾沫吞咽之聲響起,何之瑤作為一個女人,更是被袁珣手中的寶珠吸引,杏眼死死盯著那袋寶珠,眼睛根本移不開。
饒是董卓知道些許浮財和他心中謀劃相比算不得什麽,可是那些散發著七彩華光的寶珠實在太過戳眼,心神也是一陣恍惚。
“琉璃寶珠!”
何之瑤終究是見多識廣,看了半響就知道那是什麽,那是琉璃,宮中也有永元之隆時自西方大食傳入的琉璃酒盞,可是從未見過如此通透的琉璃寶物,一時間喃喃道。
“正是,董方伯,此物可能抵為軍資?賞給你那被我誤傷的二百來弟兄?”
袁珣此言一出,莫說是何之瑤愣了,就算是懷中的劉彤也微微一愣,琉璃器啊!
百十年前從極西之地傳進來的琉璃器當年就能賣到幾百貫一件。
現在因為西域各國相繼脫離西域都護府,絲路斷絕,再也沒有琉璃器從絲路傳進來,當年的一件件琉璃器皆成為了傳世之寶,品相不好的都能賣到幾千貫一件,品相好且通透的琉璃器更是有價無市。
這麽一袋琉璃珠,只怕價值數十萬貫了!沒看那琉璃珠各個通透圓潤大小統一?
你看當時郭勝為了一對琉璃寶馬敢威脅當場長公主,就知琉璃器之價值了。
都說袁家財大氣粗,尤其是袁珣的冠軍縣,乃是以商為本的縣治,百姓富足,作為領主的袁珣更是從小經商,出手闊綽,現在隨手就是價值數十萬貫的一袋極品琉璃珠,當真是把周圍人鎮住了。
董卓艱難的把目光從那帶泛光的琉璃珠上移開,猶自搖頭道:“我的弟兄皆是一路和我征戰而來,各個情同手足……實在不是錢財能夠衡量的!”
袁珣輕輕抿嘴,心中也在暗自感歎,董卓不愧是一代梟雄,很清楚什麽才是對他最有利的,誠然,亂世將來,武器確實比金銀財寶珍貴的多。
董卓只怕很敏感的意識到袁珣軍中所用的連弩的價值。
那是一件能夠改變戰爭方式的武器。
幾百騎兵,能以弓弩壓製住三千多西涼鐵騎,雖說靠的是夜戰取巧,可是倘若是對方如同草原遊牧民族的騎射戰鬥方法來對戰,也會讓人頭痛無比的。
弩弓,那是被弓箭射速更慢的東西乃是常識,而袁珣騎兵之弩弓顛覆了這個常識。
但袁珣又豈能讓董卓如願?
伴隨周圍遺憾的歎息聲,他將那袋琉璃珠系上袋口,朝著董卓扔了過去,很光棍道:“只有這個,董方伯愛要不要!”
董卓下意識接住那袋琉璃珠,饒是他打定主意想要袁珣的連弩,但是那袋沉甸甸發出清脆碰撞聲的琉璃珠在手,他依舊還是心中不爭氣的猛跳。
這也是稀世珍寶啊!
他面色掙扎一翻,這才將那袋琉璃珠放入懷中,點頭道:“既然袁侯有心,某就卻之不恭了,不過倘若有幸能見到袁冠軍軍中那弓弩,某才是三生有幸。”
雖然沒有拿到那讓自己心悸的古怪弓弩,但是董卓心中卻也還是有些欣喜,這珠子就算賣了,也是一大筆錢,充作軍費也是極好的。
“此珍寶我便換做錢財,今晚的弟兄人人有份,戰死的弟兄家屬雙倍!”
董卓話一出口,只聽周圍的飛熊軍紛紛振臂歡呼起來。
袁珣眯著眼睛看著董卓,心中再次讚歎董卓之豪爽,在籠絡人心的方面確實高超無比,這手借花獻佛爐火純青。
由於前世一些影視作品,袁珣印象中的董卓大多是身材癡肥,殘暴無道之人,可是這兩次與董卓面對面會晤,他才知道,董卓生性豪爽,對手下兵士毫不吝嗇,頗有人主風范。
而且因為讀書頗多的關系,談吐之間也極為恰當,對於何時說何話這種事情,董卓的功力並不在一些久居洛陽的官場老朽之下!
盛名之下無虛士!
而董卓收放自如的情緒和極為純屬的官場手段也讓袁珣心中感到威壓頗大。
一個有智商,懂隱忍,長袖善舞,且機會抓的極為準確的梟雄,誰與他為敵,都是一件極為讓人頭疼的事情。
看看董卓三言兩語取得何之瑤信任,再借袁珣之手籠絡人心的手段,反觀區區兩千兵力卻有無數派系,還排斥忠心手下的丁原,袁珣有些理解原本歷史上丁原是如何屈死於董卓反間計之下的了。
怪呂布麽?
怪,也不怪,董卓對付丁原,完全就是降維打擊!
同時,袁珣對董卓的忌憚也愈來愈深。
不過袁珣心中此時也在暗笑,什麽狗屁琉璃寶珠,不過是冠軍縣做玻璃試驗弄出來廢料打磨的,這種河沙燒製的東西,一袋也不值一貫錢!
袁珣一直覺得很像前世玩的玻璃珠,懷著懷舊的心思帶在身邊,準備送給身邊海棠把玩的,沒想到還沒來得及給海棠,之前用來忽悠趙忠,現在拿來忽悠董卓了。
一招鮮吃遍天!
……
返歸洛陽的途中,董卓騎著赤兔嘶風獸走在和劉彤共乘小白夜照玉的袁珣身邊,聽著周圍有若似無的馬蹄聲響,恨得牙癢癢。
“賢侄,我老董是個粗人,心中憋不住事情,有一事實在不吐不快。”
董卓看了看隊伍中的天子車架,再看看袁珣胯下之前屬於他的夜照玉獅子,實在是憋不住皺眉瞪著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看著袁珣。
袁珣背後坐著劉彤,劉彤死死環著他的腰,讓他頗為不習慣。
“董方伯有事盡可直言。”
董卓深吸一口氣,看著袁珣低聲道:“我董仲穎起於草莽,早年在隴西為吏被當年的西涼刺史成公征辟為從事,憑借些許平羌邸戰功入朝為官,是令祖父袁逢袁公推舉我為平羌校尉,後任並州刺史,這才官居兩千石。
按資歷來說,我是你袁家故吏,袁家對我有恩,你胯下的夜照玉還是出於我手,此次入洛陽平十常侍之亂還是應袁司隸相邀,可是為何賢侄你對我老董如此防范?始終抱有戒心?前番阻我入城,今次又誤殺我士卒?我老董哪裡得罪賢侄你了麽?”
袁珣被問的一愣,拋開他知道董卓滔天的野心不說,倘若他是一個漢末土著,只怕也會將董卓當做袁家故吏來親近。
“董公言重了,珣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
袁珣語氣平淡,但是董卓也能聽出有幾許無奈在其中,他皺眉看著袁珣,打量了不知多少遍,還是沒能推斷出袁珣和自己為難的動機。
“賢侄食君之祿沒有錯,可是天下不是太后的,更不是十常侍的,而是漢室天子的,難道賢侄不該為大漢中興而拚盡全力麽?何以還阻擋在我等忠義之士清靖朝堂的道路上?”
袁珣一梗,差點被董卓說的翻下馬去,轉頭面容古怪的看了一臉真摯的董卓一眼。
開啟漢末近百年軍閥割據亂世的董卓,居然在這裡和他言之鑿鑿的談中興漢室?
就像是一頭食人惡虎在和你說素食主義有利於健康一般,那感覺之酸爽,讓袁珣差點笑出來。
“董公,你怎就知道你做的事是對的?”
董卓怒目圓瞪,低聲喝道:“難道誅殺十常侍,蕩平朝堂宵小不對麽?!”
袁珣懶得和他爭辯,董卓此番無非是以大義來壓人,換取袁珣這個洛陽城中擁有兵力一方力量的信任,若不是知道董卓乃是一頭惡龍,他也許就信了。
“倘若是對的,何大將軍也不會慘死於南宮中,何大將軍死後,手中勢力必然還會引起一番腥風血雨,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麽?
無論如何,何大將軍對十常侍的打壓,換來身死的惡果,然後咱們這些帶兵的還會因為手中權力再次大打出手,何大將軍昨日之前何等風光?
此時也不過身首異處,自何將軍伊始,無論是董公你,還是我們袁家,亦或是皇室,在這場動蕩之中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各自安好吧。”
袁珣答非所問的話讓董卓渾身一抖,還道袁珣看出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殺意滔天,可是在看周圍兒黑暗中若有似無的馬蹄聲和身後的聖駕,終究還是壓抑了下來。
他再看袁珣,只見袁珣面容清冷的專心騎馬趕路,再細細品味袁珣話語中的意思,深深看了袁珣一眼,再也不說話了。
而袁珣此時心中絕不像臉上表現的那般平靜。
他一路從洛陽追聖駕到小平津,路上將何進蹊蹺被十常侍所殺前後複盤了一遍,發現了一隻一直在背後推動整個事情的黑手。
袁珣返回洛陽後,一直著手用比較平穩的手段削除十常侍的威勢,就是想阻止何進被殺,繼而讓董卓沒有理由入洛。
可是就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之時,何進還是如同歷史上一般慘死於南宮十常侍之手,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別人也許會單純的以為是何進逼迫十常侍太過,引起宦官的困獸之鬥,加之其志得意滿,疏於防范,才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可是袁珣卻知道,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因為趙忠或許想報復何進一下,但是絕對沒有挑頭陰謀陷殺何進的動機,要不然趙忠何必心心念念奉上一半家產在袁珣這裡尋求一個苟且偷生?
前幾日的趙忠,只怕早就看開了。
管中窺豹,一葉知秋,可見當時的十常侍都知大勢已去,也都開始各自尋找靠山以求活命,他們的權力是皇室給的,皇室也能輕易收回。
那麽他們為何莫名其妙的串聯來製造一個根本無用的鬧劇呢?殺何進,並不能實質上幫助他們重拾昔日權勢啊!
一定有一隻手,在推動這整件事的發展,也將袁珣一切布置給推翻。
袁珣想到這裡,歎了口氣。
袁紹……
只有袁紹才能做到,在這場徹頭徹尾的陰謀下,既得利益者也只有袁紹了。
驅狼吞虎,殺人滅口。
這樣的手法和半年前靈帝駕崩時,蹇碩和何進那場刀光血影如出一轍。
倘若沒有董卓這個變數,袁紹的手段可謂通天。
可惜……
袁紹這隻黑手,終究將歷史推回了正軌之上。
且袁珣印象中,追到十常侍車架的乃是河南中部掾閔貢和北中郎將盧植,而董卓居然比袁珣還早到一步,那就說明洛陽城中有人早就提前知會董卓,讓其準備救駕。
……
除了袁紹還能有誰?
終究,袁珣做了能做的一切,也還是沒能把董卓阻擋於洛陽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