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彤坐在袁珣馬後,雙手環抱袁珣得腰,閉上眼睛,眼前猶自是趙忠張讓等人絕望投河,郭勝滾落在地的人頭上那還在睜大著的眼睛,她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背上,似乎只有袁珣那粗重的呼吸聲和透過沾滿灰塵的寶藍色道袍脊背傳來的熱度才能讓她又幾分安寧。
“倘若累的話,不若去陛下車架上休息。”
劉彤輕輕搖了搖頭,沉默著將手臂緊了緊。
“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害怕。”
靠著的少年略帶調侃的語氣,讓劉彤還沉浸在驚懼中的心驀然一松。
“你就會對著我豪橫,我發現這是個事實。”
劉彤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氣,沒好氣的在袁珣腰間一擰,在袁珣悶哼一聲時,又趕忙用小手為他揉了揉。
“你看!我說的一點都沒錯,你就敢對著我豪橫!”
袁珣不滿的抗議,可是背後的女子依舊沒說一句話。
“喂!不會真的嚇到吧?”
“……”
“這次回去,娶了我。”
劉彤幽幽的聲音讓袁珣身體一僵,劉彤盡管已經壓低了聲音,可是袁珣依舊聽得清楚無比。
“你說啥?再說一遍!”
袁珣不敢置信的轉過頭,卻發現周圍董卓軍中兵士有人在看著他,尤其是董卓,雖然沒有轉頭過來,可是耳廓明顯動了一下,面容也有些古怪。
“袁君瑜,我讓你——娶——了——我!”
這時候說這個,合適麽?
而且……
“你瘋了麽?居然要嫁給我?”
劉彤再次揪住袁珣腰間軟肉,一百八十度轉了個彎,疼的袁珣齜牙咧嘴,差點就想反手劉彤推下馬。
“我喜歡上你了,不可以麽?”
袁珣面龐一陣抽搐,剛想說什麽,便聽見劉彤再次說道:“不許說話,我可是父皇親口賜婚給你的,你以為你逃得掉?”
然後袁珣便聽背後溫軟的身體輕輕顫抖一下,然後明顯似歎氣般說道:“我知道你和海棠姐姐早已兩情相悅,我允許你先娶海棠姐姐,再娶我過門,只不過……你要帶我離開洛陽……這地方,我一分鍾都不想多待下去了!”說著環抱袁珣腰的手臂緊了緊。
袁珣聽了劉彤上半句,剛想嘲諷劉彤,說他娶不娶海棠你劉彤還真管不了,可是聽了劉彤下半句話,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一個身份在帝國頂端的人,居然想要逃離這個帝國的帝都,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袁珣很理解背後的少女,居然心中也有了幾分心疼。
等到翻過邙山,天邊漸漸散發除了魚肚白,洛陽方向濃煙滾滾,四下都是火光四起,不用想也知道乃是大將軍何進的曲部為了泄憤,開始在洛陽城中大肆屠殺曾和十常侍有關各級官員及其家眷。
一夜過去,只怕不但是官員,就連尋常百姓也遭了殃吧?
其實袁珣心中有所準備,在人類史上,屠殺一旦開始,就不是隨便能製止住的。
大將軍何進曾經權傾朝野,乃是大漢軍政名義上的領袖,他的死讓太多人有了理由失去人性,無論是真心幫他報仇,還是趁機燒殺搶掠,更或者借著為何進報仇這個理由達到不可告人目的,都足以讓曾經繁華無比的洛陽變成人間地獄。
想必何進也不會知道,他的死亡徹底成為了洛陽各方魑魅魍魎、牛鬼神蛇的一場饕餮盛宴。
直到到了洛舍附近,眼看塵煙滾滾,大隊士兵趕到,為首的是一個著甲的將軍,此人袁旭認識,乃是何進手下心腹愛將,時任河南中部掾的閔貢.
閔貢身後乘肩輿的乘肩輿、坐馬車的坐馬車、走路的走路,
浩浩蕩蕩居然跟著不少文官打扮的人。當朝文官都來了?
不知叔祖是否在?
袁珣掃視一圈,卻未發現袁隗的蹤跡,他自嘲一笑,袁紹主導的這場殘局,事先不可能沒有知會過袁隗,而且以袁隗如今超然的地位,也不可能來這裡。
忽然,袁珣見到文官之中有一器宇軒昂的老年男子,腰背挺拔的騎在一匹戰馬之上,看起來馬術精湛,在一眾乘輿坐車的文官之中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架勢。
直到這時候,袁珣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支竹哨,用力的吹了起來。
“噓——噓噓!”
一短兩長三聲尖銳的竹哨聲響起,四周馬蹄聲大作,一群身著黑甲,內穿藍色缺胯袍的騎兵從周圍迅速騎馬在袁珣不遠處集結起來。
董卓一看,差點氣炸了。
感情昨日射出數不清箭矢的騎兵居然只有堪堪二百來人!
再看這群騎兵,人人身穿精甲,頭戴帶簷笠盔,腰挎環刀,手執馬槊,馬鞍上掛著怪模怪樣的大肚子弩弓隨著馬匹顛簸上下起伏。
二百人,瞬息之間射出幾千支弩箭!
董卓頓時直想將懷中那越顯硌人的琉璃寶珠砸還到袁珣的臉上!
倘若自己的西涼鐵騎人人都有如此精良的裝備和這勁弩,天下何處去不得?!
董卓的呼吸粗重起來,雙眼瞪著虎賁衛的騎兵直欲冒火。
袁珣馭馬來到自己騎兵本陣,陳到趕緊拍馬來到袁珣身邊,關切道:“公子,你沒事吧?”
袁珣搖了搖頭,問道:“我沒事,你們都沒事吧?”
陳到眼神往董卓和他身後的飛熊軍一瞟,用極為輕蔑的語氣道:“要不是公子你自投羅網,我們一夜就能吃了他們!”
袁珣皺了皺眉,冷道:“你是不是飄了?居然說這種話?董卓手下都是身經百戰的西涼精兵,你以為是一個個待砍的南瓜?
且不說昨夜他以聖駕為要挾,就算他不滅火把,僅僅化整為零,那麽多人逐個找我們捉對廝殺,你們能撐幾時?
陳叔至,你幾時養成這般驕狂的狗屁性格?再這副鬼樣子,滾回冠軍縣去!”
陳到一驚,誰知道袁珣能發這麽大的火,可是仔細想想,袁珣說的不無道理,一時間羞紅臉頰抱拳道:“末將謝過君侯教誨,還請君侯責罰。”
袁珣冷著臉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這時候,那騎馬文官帶著閔貢走上前來,看到袁珣,抱手道:“冠軍侯辛苦了,能把聖駕追回,你有恩與天下。”
袁珣轉頭看了看董卓,再看看那老年文官,一時間有些心灰意冷,抱手歎氣道:“盧中郎謬讚了,人不是我追回來的,乃是董刺史追回來的。”
原來此人便是後世和朱儁皇甫嵩並稱為“大漢最後的三大名將”時任北中郎將、尚書盧植。
盧植師從桓帝時期的名臣陳球,也是涿郡一代大儒,他能文能武,黃巾之亂中立下赫赫戰功,但是被十常侍壓製,隻認一個北中郎將、尚書的職位。
最讓盧植在後世聲名顯赫的並不是他的戰功,而是他的教育能力,他在被罷官期間曾在涿郡辦私學,漢末群雄中不少都是他的弟子,如後來北方霸主公孫瓚和未來蜀漢昭烈帝劉備,都曾就學於他的座下。
乃至劉備在前期不得志之時,除了自己“中山靖王劉勝之後”,也經常拿“盧植弟子”作為背書提升自己的名望。
盧植深深看了袁珣一眼,搖頭歎道:“袁冠軍已然盡力了,此事不怪袁冠軍。”
袁珣微微一滯,抬眼望向盧植,心中了然,盧植乃是天下有名的名士,興許早已看穿了袁氏的詭計,是故才安慰和袁氏唱反調的袁珣吧?
果不其然,盧植不再看袁珣,而是朝著旁邊一個剛剛從肩輿上下來的老者拱手道:“威考公,拜托了。”
袁珣一看那老者,心中一奇,心道:他要作甚?
“崔烈……他能幹嘛?”
不但是袁珣,就算是袁珣身後的劉彤也是心中大奇。
崔烈,清河崔氏分支,也算是世族出身,早年還是幽州名士。可是這貨和張溫一樣,同樣利用靈帝和董太后賣官鬻爵的時候,居然花錢買了個司徒。
洛陽有一個笑談,說洛陽司馬司徒都是銅錢打造的,說的就是張溫和崔烈。還傳聞崔烈當上司徒後,心中的去問他兒子崔鈞,外面怎麽評論他。
他兒子崔鈞說,他買官之前,人人誇讚,他買官之後,人人鄙視。崔烈問其原因,親兒子崔鈞居然也鄙視道:因為他身上有銅臭。
於是崔烈大怒,舉起拐杖追打他兒子。
崔鈞當年就任虎賁中郎將,身穿鎧甲逃跑。
崔烈垂垂老矣,怎麽能追得上崔鈞呢?於是破口大罵其子不孝。
誰知道崔鈞反諷道:古之賢君舜的父親打他,舜也是小打即挨,大打隻逃的。
於是崔烈羞愧住手。
坊間傳聞也不知可否能信,但是崔烈這已經算是名聲極臭了,此時他要幹啥?
或者說盧植需要他幹嘛?
只見崔烈拄杖健步走到董卓馬前,拱手笑道:“董方伯辛苦了,此時十常侍已滅,聖駕也已經送至迎駕隊伍,董方伯何不率部返回夕陽亭休息?”
靠!
袁珣在馬上翻了個白眼!
董卓若是區區一個“銅臭司徒”就能勸走,何必不遠千裡從西涼到河東,再緊趕慢趕跑到洛陽來參加此次野心家的狂歡?
要說盧植帶著幾萬精兵來迎駕,董卓還可能攝於其威退走夕陽亭,此時除了袁珣的二百騎兵,就是閔貢的幾百士兵,還有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一群老頭文官,指望他們能擋住董卓不讓他進城?
盧植出洛陽時從馬上摔下來摔了腦袋了吧?
果不其然,董卓聞言雙眼一瞪,用馬鞭直指崔烈鼻尖,怒喝道:“老子帶著手下弟兄日夜兼程跑了三百裡才追上聖駕, 還他娘的被冠軍侯誤以為是奸宦隊伍而損失了二百多弟兄,你現在讓老子退卻?你信不信老子砍了你腦袋?啊?!”
崔烈被董卓的大吼嚇了一跳,不禁退後三步避開那差點抽到鼻尖的馬鞭。
“莽夫……”
“簡直是有辱斯文!”
董卓如雷般大吼也讓崔烈身後的百官嚇得一個個戰戰兢兢,一時間居然沒人敢出來說話,隻敢躲在閔貢曲部背後竊竊私語不止。
“你們一群人無不是公卿大臣,平素口口聲聲匡扶漢室,到頭來天下動蕩,連天子都被人劫走,老子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救駕歸來!回避?你們憑什麽讓老子回避?!”
說完,董卓鄙視的看了一乾公卿大臣一眼,冷哼道:“走!進城!老子倒想看看誰他娘的敢攔我!”
隨著董卓一聲令下,三千西涼鐵騎護衛在聖駕周圍,生生在百官群中開辟了一條道路,這些百官人人面色漲紅,卻只能乖乖讓路。
盧植深深歎了口氣,搖頭道:“早做打算吧,天下要亂了,連拿司徒做試探都攔不住這些虎狼,硬碰硬不過途生傷亡罷了,大漢從根裡爛了,也從根裡生出了惡鬼,救不得,救不得了啊……!”
他此話似和袁珣所說,也似自言自語,說罷,便一拉馬頭自顧自跟著聖駕朝著正在流血燃燒的洛陽城中而去,隻留下一抹蕭索的背影。
“君瑜……大漢真的沒救了麽?”
袁珣帶著二百騎兵呆立在洛陽城外,看著東方綻放的第一模殘血一般的朝陽,輕輕拍了拍放在腰間劉彤的手,搖頭道:“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