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紀順著審配的話朝著街口盡頭望去,只見亂亂哄哄從街口走來一輛囚車,由四五個軍士壓著,旁邊還跟著一個小廝模樣的人。
那小廝一面隨囚車前進,一面拿著一張綢布告示大聲宣告著:“中山劉子惠,身為冀州治中從事,賣官鬻爵、圈地自封、貪墨巨盛、草菅人命,不敬上官,罪大惡極!本該腰斬極刑,然韓州牧念及舊情,將其抄家沒產,遊街示眾,以儆效尤!”
街上的百姓一聽車中人罪大惡極,不禁群情激奮,叫罵著就朝著囚車湧去,然而大多都被那四五名軍士給攔了下來。
然而民憤難平,雖然百姓們被攔下來,可是一時間什麽爛菜葉,臭雞蛋,爛泥糞便如同雨點似得朝著囚車砸去,囚車連帶著車中人不過一會兒便滿身汙穢,臭不可聞。
就連那幾個押送遊街囚車的軍士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波及,無奈之下隻好架起盾牌,來擋住那些汙穢之物。
再看車中,乃是一個身穿囚衣,披頭散發的中年男人,男人滿身汙穢,但卻是挺直這腰杆,雙手死死攀住囚車柵欄,雙目圓瞪看向前方,忍受著百姓的謾罵和汙穢之物的肆意砸落。
雖然中年男子看起來精神有些委頓,但是卻是一身傲骨,威不可犯!
“哈……殺人不過頭點地,劉子惠為韓文節出謀劃策,讓他這冀州牧當得順風順水,韓文節能夠坐穩冀州牧的位置,劉子惠可謂是功不可沒,但是如今卻落得這麽一個下場!殺人誅心,殺人誅心啊!”
看著囚車中劉子惠那猶自硬撐的模樣,審配不禁雙目通紅,捶胸頓足的低吼起來。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逄紀一愣,開口問道。
審配死死盯著街上的囚車,雙唇張了張,這才開口緩緩說了起來。
原來車中人名叫劉惠,字子惠,在乃是冀州中山名士,性格剛直敢諫,素有賢名,與審配更是多年好友。
韓馥到任冀州之後,曾征調冀州各地名士出仕為官,審配和劉惠便是那時候進鄴城供職。
而劉惠更是因為自身賢名成為了冀州治中從事,居中治事,總領冀州幕府,比起田豐沮授甚至審配的地位都要高出很多。
袁氏討董檄文一出,天下諸侯無不著手討董事宜,但是韓馥卻因為自身乃是董卓表舉的州牧,外加董卓手握重兵而猶豫再三。
他曾問幕僚稱天下如此,隨袁氏還是隨董氏?
劉子惠是個火爆性格,聞言立即大怒斥責道,天下蒙難,有識之士理應順應天理起兵討逆,何謂董氏袁氏?
隨後兗州牧劉岱聽聞此事,曾放出話來,韓馥若是不出兵討董,他當即出兵冀州討韓。
外加上袁紹帶著兩三侍衛親自從渤海來到鄴城要求韓馥出兵,嚇破膽的韓馥這才下了討董的決心。
但是劉岱的一封信卻成了劉子惠落難的導火索。
驚恐萬分的韓馥將一切罪責全部歸罪與當中忤逆他的劉惠身上,在討董之前便將劉惠下了獄。
討董之中,韓馥作為聯軍的糧草供以之一,因為忌憚提防袁紹,每每在糧草之事上克扣於袁紹,若不是袁珣做著“軍火”生意為袁紹供血,袁紹說不定早就萌生了退兵之心。
劉惠為人剛正,在鄴城獄中聽聞此事之後,再次寫信斥責韓馥。
韓馥哪裡是什麽大度的性格,
若真是能知人善用之人,便不會將劉惠下獄了,在虎牢關下的韓馥見到此信之後,立馬下令鄴城將劉惠斬首示眾,若不是審配沮授等謀士苦苦相勸,劉惠在幾個月前便死在也鄴城獄中。可是小心眼的韓馥顯然是恨上了這個直言敢諫的手下謀士,在回到鄴城後第一件事情便要親自將劉惠問斬。
彼時手下謀士——田豐,、沮授、耿武、審配等等力勸無果,居然都懇求韓馥將他們與劉惠一起處死,韓馥懾於手下之心,這才改判劉惠抄家流放,但是卻要劉惠本人遊街示眾七日,並羅織罪名汙蔑劉惠名聲,讓無知的鄴城百姓當街侮辱劉惠,這才算是解了韓馥心頭之怒。
可是對於士族名士來說,毀壞他們的名聲當真比殺了他們還要讓他們難受,原本名滿鄴城的劉惠如今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這讓韓馥手下的謀士們如何能不怒?
如審配者,原來就與袁紹有所矯情,現在韓馥又寒了審配之心,這讓審配如何能忍?乾脆一封書信去往陳留,苦勸袁紹入洛!
“這……在下一直知曉韓文節此人昏庸無比,卻未想到他能昏庸到這種地步,如此自毀長城之事他都能做得出來!”
聽聞了審配那飽含著怨念的話,作為小輩一直不怎麽插話的高乾瞠目結舌的說道。
逄紀沉默的看著那囚車中雖然還在停止身板,但是眼中卻以失去了光芒的中年文士,許久才開口道:“正南不救了麽?”
審配喝下一杯茶,搖頭道:“如何救?劉子惠已經死了。”
二人聞言大驚,齊齊轉頭朝著囚車之中看去,那囚車中人怒目圓瞪,攀著柵欄跪坐在那裡,可是細細看去,連眼珠子都已經開始泛灰,早已是死去已久。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讓韓文節一無所有。”
逄紀歎了口氣道:“文死諫,武死戰……正南節哀才是。”
審配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此事宜早不宜遲,待下午,我便帶二位前往刺史府,袁公的謀劃,汝二人可有腹案?”
……
韓馥這幾天心情說不上壞,雖然他親自領兵被鞠義所敗,但是那煩人的劉惠就連死了都還在遊街示眾,終於將他多日來的怨氣發泄了一部分。
冀州是大州,更是大漢天下重資之地,兵多糧多,雖然鞠義擊敗韓馥,但是說白了,信都不過區區一縣之地,鞠義即使兼並了信都縣兵,也不過堪堪兩千人。
韓馥正在重整糧草舉兵準備再次進攻信都,只要拿下鞠義,冀州還在他的掌控之下。
其實讓韓馥能夠心安的還是袁紹。
袁紹自棄渤海前往陳留討董,派遣大將顏良文醜回渤海募了一次兵,等到顏良文醜帶兵前往陳留後,尚在成皋的韓馥便差手下接管了渤海郡。
也就是說,心腹大患袁紹算是徹底在冀州沒了落腳之地,只能與他那侄子袁珣客居與陳留城外。
聽說那袁君瑜又救助聚攏了十幾萬洛陽百姓,合他手中原本的七萬多百姓,已然達到了百姓二十萬,二十萬人每日人吃馬嚼便是一大筆糧草,想必不出幾天,拖也將這對叔侄拖垮!
鞠義……不過疥蘚之患,而袁紹,才是韓馥心頭大敵!
“報!審配求見!”
韓馥眉頭一皺,審配和那劉子惠一樣,都是一副臭脾氣,尤其是劉子惠死後,審配對自己更是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好在審配原本也不受他重用,是故韓馥也一直沒有懲治審配。
關鍵是審配和劉惠不一樣,劉惠乃是中山名士,但是審配之前卻是做過陳球的幕僚的,名聲比起劉惠大了不少,所以韓馥也不好對審配下手。
“……讓他進來。”
想了想,韓馥還是讓審配進來了。
劉惠死於他的陷害,這讓手下謀士們都有了些許怨言,若是此時在冷落審配,只怕冀州事物有些不好掌控。
一身直裰的審配進入韓馥書房,振袖叉手行禮道:“審正南見過明公。”
韓馥眉頭微微皺了皺。
這就是讓韓馥不爽的原因之一,韓馥知道自己不算是什麽賢名之人,但你審配好歹也是他韓馥手下的屬官,見了上官連主公都不會叫一聲,就算審配不認可韓馥的才華,可是也不能不給韓馥面子啊!
韓馥皺眉愣道:“正南不在官署處理冀州大小事宜,有何事來見某家?”
審配面無表情的回道:“配來見明公,乃是來救明公性命。”
韓馥氣笑了,眉頭一挑道:“我冀州雖然盤踞這黑山賊和鞠義這樣的賊子,但在大漢也算是一個祥和平安的地方,能出什麽事情讓正南救我性命?”
審配直梗梗的看著韓馥,搖頭道:“明公以為某在消遣於你?”
“不然呢?正南若沒事,便下去吧。”
眼不見心不煩,要不然自己脾氣上來,再斬了審配,只怕冀州世家們要出亂子。
“吾今日見了袁紹手下謀士高乾、逄紀。”
“審正南!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麽?!”
韓馥聞言勃然大怒,喝道:“身為冀州從事,你居然敢私自接見袁紹手下,你遇通敵焉?!”
“正因配是冀州從事,吾才見了逄紀和高乾,若是不見,只怕不出月旬,明公首級或懸於鄴城門頭!”
韓馥聞言更是怒極,轉身就要拔牆上掛著的佩劍。
審配冷笑一聲道:“明公可知,幽州公孫瓚此時已然帶兵南下,正欲奪取冀州!”
韓馥抽劍的手忽然一抖,轉頭不可置信的問審配道:“你說什麽?!”
審配歎了口氣,搖頭道:“明公啊,這是逄紀帶來的消息,想必不出一日,我們冀州也將得到公孫瓚舉兵的消息,我來便是告訴明公,明公要怎麽應對公孫瓚的強兵?”
“他……他為何平白無故謀我冀州……你豈非危言聳聽?”
審配叉手行禮道:“明公恕配不敬,明公您才德不顯,鞠義八百人反叛,明公親自帶兵平亂,卻被殺的丟盔卸甲,公孫瓚乃常年在遼西與異族作戰的猛將,且心懷野心,聽聞了此事哪能不動心?明公所領的冀州,已然成為身懷重寶的巨嬰,只要是稍有實力之人,人人可圖,懷璧之罪明公豈能不知?
且公孫瓚手下重兵數萬,和幽州牧劉虞想來關系不睦,為了和劉虞分庭抗禮,奪取冀州後也可派兵東進謀青州,公孫瓚乃天下梟雄,豈能不動心?”
韓馥訥訥放開寶劍,在審配陰冷的目光中頹然坐回作為,將臉深深埋在手掌中,半響之後,這才問道:“那……那以正南只見,我該如何面對?”
“袁本初乃是渤海太守,說起來也算是明公你所屬官員,他離開渤海後雖然自領車騎將軍,但是卻被明公你佔了渤海,他非但沒有揮兵攻擊冀州,還派人來互通詳細,明公何不見見袁本初手下謀士,想必能夠有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