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自昨日被袁珣一通羞辱,再加上自己視為智囊的那個男孩離開,一直呆在自己寢宮之中不吃不喝。
孩童抱著膝蓋坐在臥榻之上的角落,無助的將小臉埋在膝蓋中,若不是他還有呼吸,幾乎讓人以為他死了。
一乾宮女宦官們就站在床前,也不敢打擾這位小天子,因為勸了也沒用。
終於,在一群宮女宦官眼神的示意下,一個青年宦官終於站了出來。這宦官眉目慈祥,看起來倒是一個良善之輩。
他叫張宇,是從小在劉協身邊照顧他起居的宦官,一如當年靈帝與張讓趙忠的關系。
之前十常侍之亂,張宇因告假出宮回鄉安葬亡母,不若其他在皇宮中的宦官被袁氏兄弟殺絕,幸而保住一命。
等他回來之時,自己從小照顧的小皇子居然已經當上了皇帝,致使他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宦官成了拌駕天子左右的中常侍。
“陛下,您這樣不吃不喝怎麽能行呢?”
劉協這次沒有沉默,而是有些落寞的說道:“伴伴,朕……我算什麽天子?我以為當了天子,就能一步步為皇奶奶報仇,掌統大權,革弊民生,中興漢室……
誰知道不但董卓隻把我當做手中的傀儡,就連那袁君瑜都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堂堂天子,身邊人他說殺就殺……
這天子端的沒有意思……”
張宇看著這個從繈褓便在他照顧下長大的孩子,眼中滿是痛惜,輕歎一口氣道:“陛下不能這麽想,您才登基,尚無點滴根基,自然壓不住這些飛揚跋扈的權臣。
正所謂厚積而薄發,那袁君瑜有一點沒有說錯,陛下此時還需隱忍,暗中拉攏朝臣,培植勢力,才能對這些吸食大漢骨血的虎狼之徒發動雷霆一擊,肅清朝政,中興大漢。”
劉協抬起頭,雙眼通紅,濃重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憔悴異常。
“伴伴也覺得朕錯了麽?”
張宇趕緊叉手鞠躬道:“奴婢哪裡敢妄議陛下對錯,陛下自小聰慧,總能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奴婢只希望陛下能夠振作起來,勿要這樣折磨自己……”
劉協點了點頭道:“恩,伴伴說的沒錯,朕身系大漢安危,斷不能如此頹廢……”說著他揮了揮小拳頭道:“那小子離朕而去朕也不怕,總有一天朕要讓他知道,朕才是他應該輔佐的真命天子!”
說完,劉協咕嚕一下翻爬起來,叫道:“給朕梳洗更衣!”
張宇驚訝問道:“陛下要出去麽?”
劉協冷冷一笑道:“朕惹不起董卓,惹不起袁君瑜,朕避著他們走還不成麽?但是永安宮裡那一對倒是隨朕拿捏的,心情不好不若去那裡發泄一翻……恩,你說當著那野種的面,和我那嫂子調笑一番,他們母子二人會如何?哈哈哈哈……”
張宇心中一突,劉協生母被何太后毒殺,一直撫養他的奶奶董太后也被何太后害死,想必劉協對何太后和弘農王恨之入骨。
可是劉協畢竟是皇帝啊!當著兄長和嫡母之面,調戲自己的嫂子,這事情要是傳出去了,讓天下人如何看待當今天子?天家顏面往什麽地方放呢?
“陛下萬萬……”
“行了!董卓都睡到宮裡來了!袁君瑜當著朕的面殺人!這天家顏面早就被這些虎狼們踐踏的一文不值!誰還在乎朕和那對母子?只要董卓沒有害朕的心,就是算朕著人當眾侮辱他們母子三人,哪個又能說出宮?伴伴莫要多言,快快與朕梳洗更衣。”
劉協不耐煩的輕喝一句,把張宇的半句話堵了回去。
……
天子變了,以前的天子聰慧善良,
恭順有禮,對人極好,想必是董太后的死對天子打擊實在太大了。“唯……”
張宇輕輕一歎,吩咐宮女為劉協梳洗更衣。
也許,折磨那對母子,成了劉協唯一能發泄心中苦悶的途徑了吧?
這宮裡,果然沒有一絲人情。
誰又是無辜的呢?
片刻過後,劉協早已穿戴完畢,一身帝冕的他帶著張宇和一乾奴婢到了永安宮。
讓劉協奇怪的是,永安宮中很安靜,安靜的有些異常。
走近永安宮前面的空地,也就是之前停放董太后棺槨的地方,劉協驚訝的發現平素應該在殿內伺候的宦官宮女們全部低頭站在殿外,好似在等著殿內的傳喚。
劉協心中一奇,那對母子一直都很怕劉協暗害他們,是故一般情況下,宦官和宮女都不會被驅離大殿,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劉協也不敢太過放肆,尤其是那幾個貼身的奴婢,幾乎和他們母子外加唐妃三人形影不離。
“陛下駕到!”
有宦官看到劉協乘坐鑾駕而來,立馬高聲報唱。
奇怪的是,按照禮節,就算弘農王和王妃不出來迎駕,也應該中門大開等待天子進入,可是此時永安宮卻是宮門緊閉,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彷如死地。
“哼……躲?有用麽?”
劉協坐在帝攆上冷笑,然後示意那宦官再次報唱。
“陛下駕到!!!”
那小宦官無奈,隻好再次大聲報唱起來。
可惜他們注定要失望了,那永安宮緊閉的門後就如同一座墳墓一般死寂,絲毫不像有人的樣子。
恩?
劉協眉毛一挑,面色陰沉下來,
“給朕把門撞開!”
“陛下……這……”
那小宦官遲疑的看著劉協,卻見劉協眼睛一瞪,喝道:“撞!”
小宦官嚇了一跳,急忙躬身道:“諾……”
隨後叫了兩個宦官,一起朝著大門助跑,狠狠朝著大門撞去。
“轟!”
還未等三個宦官的身體撞到大門上,只見永安宮內好似忽然著起大火,濃煙瞬間從門縫中飄了出來。
幾個小宦官止不住腳步,身體撞在大門上,那宮門卻是沒拴門栓,一撞就開,霎時間殿內情況展現在眾人面前。
只見殿內此時已然燃起衝天大火,殿門一開,火舌舔著房頂燒了出來,裡面大火燃燒,家什地板,包括牆面立柱都開始燃燒。
那大火如同瞬間燃燒的一般,伴隨著滾滾濃煙瞬間將整個大殿內點燃,熱浪衝面,讓殿外所有人都愕然退了幾步。
劉協眼尖,眼看烈火之中還隱約躺著三個人影,正在熊熊燃燒。
這……
難道何太后和弘農王夫婦不堪受辱,竟然了麽?
可是哪有這般快的,明明剛才殿內一點事情都沒有,大火就像是憑空燃燒起來,完全不像一般走水似得慢慢引燃。
“走水啦!快救火!”
終於在場有人反應過來,淒厲的大喊起來,而后宮女宦官們趕緊去找容器在附近的用以應急滅火的銅缸之中舀水朝著永安宮疾衝,逃的逃,救火的救火,整個永安宮亂成了一鍋粥。
說來奇怪,救火一眾宮女宦官抬盆抬缸往永安宮中潑水,那大火不但不滅,反而水潑到的地方大火燃燒更猛。
終於,片刻後,李儒帶著羽林軍攜水龍趕來,一眾軍士趕緊用竹管做的水龍往殿內噴水。
同樣奇怪的是,水龍噴出的水也好似在那大火之上澆了油一般,不但不能滅火,反而加劇了火勢,火光瞬間包裹住了整個永安宮,連宮殿頂部都在燃燒。
“陛下……這是……”
李儒面色陰沉的看著永安宮,然後再看這個小皇帝。
劉協欲哭無淚的委屈道:“博士明察,朕什麽都沒做,今日朕只是例行來給母后皇兄請安,結果還未進永安宮,裡面便燃起了大火……母后和皇兄夫婦……似乎還在裡面……”
劉協也委屈啊,他只是想來折辱何太后和劉辯一翻發泄昨日的委屈,誰曾想他前腳剛到,後腳永安宮中就燃起大火,說和他劉協沒一點關系,誰能信?
只怕在旁人看來,這火不是你皇帝點的,也是你這個做皇帝的日日折辱廢帝和太后,導致他們輕生。
李儒沉默不語的看了看劉協,最終還是相信了他,畢竟在李儒看來,劉協雖然對何之瑤和劉辯極為仇視,但是也沒膽子大到敢暗害一個王爵和當朝太后的程度。
若是這樣,他劉協也不會被袁珣欺負了屁都不敢放一個。
難道真是太后和弘農王想不開輕生了?
這可對相國頗為不利啊……
這新天子還未登基幾天,廢帝就死了,全天下怎麽看相國?
“大人,這火頗為古怪,水淹不滅,反而越燒越猛!”
那羽林衛的統領沮喪來到李儒身邊,抱拳道。
李儒皺眉看著永安宮中的大火,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
對了!昨夜董旻被燒死之時,好似也是聽說水淹不滅,反而越燒越猛,而且恐怖的是火燒之時,觸碰即可會被點燃,即使用其他東西拍打,也會迅速被點燃!
難道是伍孚余孽來作亂麽?
但是伍孚乃是反對相國的啊,他的余黨有什麽理由害死太后和廢帝呢?
……
除非……昨夜和今天的幕後之人和伍孚沒什麽關系。
李儒目中精光一閃,快步走到一個在永安宮中服侍的宮女面前一把揪住其衣服惡狠狠地吼道:“太后和弘農王之前有何異常?!”
李儒面色猙獰,嚇得那個宮女眼淚在眼眶中直轉。
“快說!要不然杖斃你!”
那宮女嚇得一機靈,終於哭道:“樂常侍說太后和弘農王心情不好,要靜一靜,不許我們進去打擾他們……”
李儒接著問到:“那那個常侍在何處?!”
宮女哭道:“自那時候便再也沒見過樂常侍。”
李儒放開宮女的衣襟,皺眉眼珠亂晃,片刻後忽然身體一晃,又問道:“之前呢?!之前誰來見過太后和弘農王?”
“冠軍侯攜代郡公主曾連覲見太后……”
袁珣?
李儒愣了,隨後大叫一聲“來人!速速去冠軍侯府查看!”
大約一炷香後,有人來報冠軍侯府早已人去樓空。
李儒身子一晃,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袁君瑜!好一招金蟬脫殼!騙煞我也!”
“李博士!”
劉協嚇了一跳,急忙叫道,哪知道李儒抹了抹嘴角的鮮血,忽然轉投暴戾的看著他。
“陛下,回宮去吧。”李儒冷道,“來人,送陛下回宮,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能讓陛下離開寢宮半步!”
劉協呆愣在那裡,有心呵斥李儒,卻李儒那狠厲的表情,自己氣勢先弱了三分,無他法,隻好灰溜溜跟著張宇往自己寢宮而去。
李儒沒再理會這小天子,而是轉頭喝道:“不必救火了,速速集齊羽林軍,通知相國,袁君瑜攜太后和弘農王出逃,再通知呂布、牛輔,帶大軍往洛陽各城門追擊!”
“喏!”
那羽林軍不敢耽誤,慌忙吩咐手下分別通知董卓、呂布、牛輔……
李儒看著正在熊熊燃燒的永安宮,心中五味雜陳。
果然,袁君瑜沒說錯,相國的敵人從來都是世家,天下世家。
他們從來也沒看得起董卓李儒一群西涼人……
從來沒有……
即使他們表面恭順,即使他們答應和相國聯姻。
為的不過是緩兵之計,救出太后和廢帝來更加名正言順的討伐他們這群西涼武夫……
袁君瑜……
為了這個龐大的計劃,居然自汙名聲,甚至自汙家族名聲來帶走太后和廢帝夫婦……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著手布置這個計策的?
從丁原死的那一刻麽?
不……
李儒搖了搖頭。
如果袁珣從那時開始布置這個計劃,那麽就不會當時反對相國,相比反對相國,支持相國直接剿滅丁原,更容易得到相國的信任!
而袁珣卻是一開始明確和丁原反對相國,贏取了丁原的信任,再順著自己的離間呂布之計,吞並了丁原三分之一的部下。
想到這裡,李儒瞬時間背後汗毛倒豎,冷汗直冒!
袁珣他……他怎會料到自己一定會離間丁原呂布?
若不是如此,怎可能在丁原死前自己拉攏之時拒絕自己好意呢?
為的不就是穩住丁原,還讓丁原對他有所防范,站在了道德製高點上,能夠保證順利拿下丁原並州軍的軍心麽?
他……從相國如洛陽那一刻,便開始規劃今日的一切了!
李儒想通此節,連連倒吸涼氣。
袁君瑜,你簡直將洛陽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啊!
先是在何進與何太后只見左右搖擺,順利拿下了守衛皇宮的全力,並以這個權利在相國手裡換來了右將軍的職位,然後再次把相國和李儒自己當做殺丁原的刀,分了丁原的兵。
最後蟄伏自汙,帶走了太后廢帝,掌控了反對相國最好的一枚棋子……
你為何就像能預知未來一般?
鬼乎?
你為何又能對內政如此精通?
神乎?
李儒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呆呆的看著正在熊熊燃燒的永安宮主殿,心中對袁珣竟然開始有了些許害怕……
還有了些許……
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