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珣才將董白扶下馬車,董白下車便發現相國府不對勁。
整個相國府都掛起了白綢挽聯,宛如靈堂。
董白見狀面色煞白,提著裙子就朝著相國府內跑去,袁珣面無表情的跟在後面。
“祖父!祖父!”
董白急的淚花都出來了,一面跑還一面呼喊,終於她看到了府內一個匆匆走過的家丁,家丁腰上還系著白綢腰帶。
“祖父呢?!我祖父呢?”董白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急切的問道,她也是少年開始練武,身上頗有些力氣,加上事發突然,將那家丁勒得隻翻白眼。
袁珣歎了口氣,伸手抓住董白的皓腕,輕輕將她手松開,這才說道:“玉奴,嶽祖父無事,現在應該是還在皇宮之中處理公務,昨夜有賊人作祟……你叔祖……遇害了……”
董白身體一晃,幸虧袁珣扶住她的嬌軀,這才沒有軟倒在地。
“叔祖……怎麽會這樣……”
袁珣聲音低沉說道:“還記得昨夜你我被侍從叫醒否?”
董白有些泛藍的大眼中蘊含的淚水,懵懂點頭道。
“彼時正是令叔祖遇害不久,嶽祖父派人來確認我們的安全……”袁珣輕輕拍著懷中董白的背,輕聲說道。
“那夫君你昨夜便知道了……”
袁珣點了點頭歎道:“恩……只因昨天是你我大婚之日,是故並未說明。”
董白將頭埋在袁珣懷中,哽咽道:“我從小無父無母,祖父又時常公務忙不在家,叔祖和老祖宗就時常陪著我玩耍,叔祖還經常帶我在草原上策馬奔騰……未想到……”
袁珣心中很是複雜,從袁紹出走洛陽的那一刻……不,自董卓進洛陽的那一刻,董袁兩家人便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了,縱使董旻和董白關系再好,為了自己族人家人,袁珣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家人和族人,即使……死得是董白。
這是人性,即使袁珣的靈魂乃是一個來自後世的人。
誰都不會為了沒有感情,甚至有利益衝突的人犧牲自己的親人,特別那裡面有他的便宜老爹袁基,疼愛他的叔祖和母親。
他沒錯。
袁珣在心中不斷的的對自己說。
但是腦海中卻不斷的閃現這剛才一路走來,死於西涼兵手中的無辜百姓。
還有伍孚那怒睜雙目的頭顱……
“老祖宗……!”
董白在袁珣懷中抽泣一了會兒,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提著裙子就朝著內宅中跑去,吧袁珣孤零零的留在了原地,袁珣左看右看,四周白綢素縞實在滲人,乾脆直接去了花廳稍坐等候。
袁珣在花廳之中枯坐,腦海中卻在一遍又一遍的演算這後續的計劃,未幾時,門口傳來一陣紛亂,卻是董卓回府了。
董卓此時雖然身著朝服,卻也是頭戴白麻帶,腰中腰帶也成了白麻布,他面容陰兀,直到進了花廳之中看見同樣面色不好的袁珣,這才稍稍緩了緩。
“君瑜今日帶玉奴回門麽?”
袁珣從沉思中回過神,看見董卓已然回來,乾滿起身叉手鞠躬道:“孫婿見過嶽祖父。”
董卓擺了擺手,毫不在意的說道:“你我祖孫,不必如此多禮。”
說著,董卓歎口氣道:“玉奴今日想必很傷心吧,她自小和我二弟親厚,未想到她大喜之日卻是我二弟的殞命之時。”
袁珣點了點頭,歎口氣,半響功夫才道:“不知嶽祖父昨夜追查凶人有何進展。”
不問還好,問了董卓抬手呯一聲重重拍在桌子上,雙目赤紅,惡狠狠道:“屁的進展!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群刺客,昨夜刺殺後如同人間蒸發一般,
饒是咱家派人將洛陽翻了個個兒,無關人倒是抓了一大群,有用的甚也問問出來!到底是誰和咱家過不去?弄出這麽大陣仗?”李儒依舊是恭敬的站在董卓身後,仿佛董卓身後的影子一般,待得董卓開口抱怨完,這才開口道:“聽說昨夜君侯心腹愛將陳叔至帶著飛熊軍也搜尋了一夜,不知有何線索。”
袁珣瞥了他一眼,搖頭道:“五百飛熊軍,也僅隻將我袁氏族人住宅附近的民宅排查了一遍,猶自一無所獲。”
李儒眯眼問道:“哦?以君侯的通天之能,也毫無所獲麽?”
袁珣心知李儒懷疑自己,這也怪不得李儒,畢竟昨夜有搞出那麽大陣仗,頃刻之間殺死十幾個當朝官員,甚至還有董旻這種高官的能力。洛陽除了袁家,非得幾個大世家聯合才可。
但是這個檔口,無論有沒有理由的懷疑,對於袁珣來說,卻也是致命的,可惜袁珣反應還不能太過激烈。
“呵……這天下畢竟不姓袁,而且我所有兵力都在洛陽外,誰知道飛熊軍有沒有盡力搜尋?”袁珣冷笑一聲,“這沒什麽不好猜的,不過是世家之中有人對董氏和我袁氏不服罷了。”
董卓聞言轉頭看向袁珣,目光很冷。
袁珣卻一點也不驚,繼續冷笑道:“嶽祖父,你也莫要嫌我說話難聽,除了世家沒有人有動機做這事情,特別此事又在伍孚伏誅之後。”
李儒忽然想起丁原授首後一日,他去袁珣軍營之中,袁珣所說之話,皺眉道:“可是……”
袁珣冷冷搖頭打斷他:“可是咱們已經這麽優待世家了,咱們給世家高官俸祿,光光潁川四長就去信邀請了三家出山,甚至還將許多在外的世家子封為封疆大吏?哈!李文優,你莫不是以為世家在乎的是這個?”
董卓沉吟著用手敲擊的這桌面,朝著袁珣一抬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袁珣朝著董卓拱了拱手說道:“李文優拉攏世家之計並無大的錯誤,可惜就是低估了世家的高傲。”
董卓點頭道:“乖孫詳細說說。”
董卓的這一聲乖孫讓袁珣頗為不習慣,這是袁隗對他的專有稱呼。此刻從董卓口中說出卻是另一番滋味。
“喏!”袁珣道,“李文優寒門出身,看事太過表面,我之前就曾提醒過他世家不可輕視,更不可辱之,可惜李文友現在的計策就是在打世家大族們的臉面。
世家,終究是把控著大漢命脈的一群人,他們累積了幾代甚至十幾代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一個世家的形成除了有上百年朝堂人脈名聲累積,還要有對於經史典籍的注解,比如我袁家,幾代人才完成了對《大學》作注,使得天下讀書人都以我袁家的注解為解讀《大學》之法。
然嶽祖父您卻是豪族出身,在世家的眼中,一無官場人脈累積,二無經史典籍解讀,就是個蠻夷之徒而已,此時一個蠻夷之徒爬到了本該是他們的位置上,他們心中焉能服氣?
倘若不是有人汙我袁家名聲,使得我袁家威望大不如前,即使我叔祖點頭讓我和玉奴聯姻,族中各種族老們也斷然不會同意。
因為對於世家大族,名聲比什麽都重要。”
“誠然……”
董卓眼冒寒光還未說話,便聽袁珣接著說道:“嶽祖父已然優待世家,可是這在世家眼中,無非是上位者丟下的骨頭,不撿會被打,撿來又嫌惡心。
而且嶽祖父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哦?”
董卓眉毛一挑,他也首次聽說這個說法,心中又是震驚,又是欣慰。
震驚的是袁珣會和他說這個,欣慰的卻是他覺得袁珣的確是把自己融入了董卓一系,已然像李儒一般為自己出謀劃策,是故很是誠懇的問道:“乖孫但說無妨。”
袁珣歎了口氣道:“祖父可知之前何進以外戚和地方豪族之資是緣何能領導世家的?”
李儒此時聽了袁珣的話,也是心服口服,但聽到這個問題,還是忍不住道:“因為袁家在何進手下?”
袁珣瞥了他一眼,搖頭道:“此時我們袁家和董家已然是一家人,何以其他世家卻還是面服心不服,甚至弄出昨夜之亂狀?
何進和嶽祖父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何進的幕僚亦由世家組成。
我們袁家乃是最大的世家,也未有人比我更懂世家,世家的野心,在於族群能夠千秋萬代,是故世家必須不斷的有新的人成為朝堂大員,特別是要實現心中抱負。
當時的大將軍能夠實現世家們鏟除奸宦靖平朝堂的抱負,是故何進身邊從未缺乏世家的輔佐。
而嶽祖父想的是以一己之力匡扶大漢,雖然將世家大族精英推舉入官,可惜卻從未聽取過他們的一言一行,不過想把他們當做神像一般供著你好我好大家好。
這樣的情況,世家能沒有二心?”
袁珣說的委婉,但是誰都知道袁珣的意思,乃是董卓一心獨霸朝綱,將朝廷視若囊中玩物,從未信任過世家,也從未想著分權與世家,世家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也不可能和董卓一條心。
當然,袁珣根本也不是想真的給董卓出什麽真正拉攏世家的主意,這一分假九分真的話說出來,對於涼地豪族出身的董卓和寒門出身的李儒,確實是殺傷力極大。
而且袁珣說這話的目的也很明確,董卓雖然和袁家聯姻,可是袁隗早已被架空,以董卓對於權力的偏執,可能聽從袁珣的話麽?更有可能被袁珣的話所激,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吧?
李儒一面聽,一面點頭服氣道:“君侯所見,振聾發聵。”
董卓聞言皺眉道:“狗屁道理,他們之前也沒將大漢治理的多好,還不是依仗某家替他們擦屁股,他們居然還要拖累某家的後腿?天下哪有這般道理?某家這就發兵,講那些在背後搞小動作的統統剿滅乾淨!”
對嘛,這才是董卓!
這招禍水東引,還能讓你們懷疑到他袁珣頭上?
那他這一年多跟著司馬徽和郭嘉白學了。
掌控人心,才是權謀的最高境界!
袁珣下意識看了看李儒, 只見李儒立馬鞠躬出言製止道:“嶽父莫要衝動啊,雖說此時剿滅那些參與昨夜搗鬼的世家可以消解心頭之恨,但是之光武帝起,一直都以世家治國,倘若真的如此做,只怕會人心盡失,引起天下動蕩啊!”
“啊呀呀!”
董卓大吼一聲,懊惱拍桌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該如何是好?!”
火候差不多了,若是過了,引起此時洛陽大動蕩,倒是有些得不償失了。
是故袁珣叉手道:“嶽祖父且稍安勿躁,此時我們根基不穩,不宜大動乾戈,更是得加大世家對世家封賞的力度,還需適當放權,全作千金買馬骨,讓其他世家放松警惕,並覺得祖父要聯合世家共治天下,是另一個何進,拉攏大部分人之後,再將剩下與我等為難的世家除去,屆時以不可逆也,天下何人還能擋嶽祖父去路?”
李儒一拍掌道:“妙!君瑜不愧是袁氏嫡子,不輸老太傅也!”
袁珣瞪了他一眼,冷然道:“我還沒說你,你怎可見嶽祖父昨夜夜宿皇宮不加以勸解?嶽祖父此時正需累積名聲,此事一出,天下世家更是對嶽祖父不齒,你作為嶽祖父的首席幕僚,難道只會吃乾飯麽?
就憑你這點眼界,還想振興西涼?我呸!”
聽得袁珣的話,不單是李儒,就連董卓都尷尬萬分。
“君瑜莫要怪文優。”董卓揮揮手尷尬一笑,“宿了便宿了,某家不過睡幾個宮女,有怎的?大不了以後不去便是。”
“嶽祖父英明!”
袁珣恭維道,心中卻是冷笑不止:不去就對了,你老在宮裡住,我還如何將帝後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