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隗看袁珣沉默不已的樣子,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他從袁珣醉酒獻策開始,就知道自己這侄孫是有大才的,在細細關注侄孫平日所為,行商賈立商行富甲洛陽,統遊俠聞風奏事,件件事都是讓他驚訝的。
而且他發現,這個小家夥心中半點對君父朝綱的敬畏都沒有,這樣有才智,有手段,而傲氣齊天的人,歷史上真的不是沒有,勝者便是那一統六國的始皇帝嬴政,敗者也有那頭顱現在還在漢宮中為一酒樽的新帝王莽!
可是這小子矛盾的事情就在這裡,明明乃是盛世之權臣,亂世之梟雄的大才之人,心中卻是沒有一點成就大業的志氣……
反而隨遇而然,皮皮懶懶,一副下等小民的模樣。
有時候袁隗真的想提著袁珣耳朵罵醒他:你要努力讀書,豎立賢名,舉孝廉為官,要麽你當扶漢室於危難之中的周公,要麽你當代漢而立的王莽,你倒是動起來啊!你賺了錢,混成黑道大哥,你天天的怎麽就開始玩鬧了?難道你做這麽多就是為了更好的玩?真是氣煞人也!
袁珣不知自家叔祖所想,若是知道了,他一定會回答……
……就是為了玩……
可是袁隗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袁珣時真的意識到了,亂世中求存,真的就是逆水行舟,不生則死。
他想活下去,而且他有自己想保護的人,他的小媽黃氏,他現在在江夏的妹妹袁馨,疼愛他的叔祖袁隗……恩,雖然那個便宜老爹他真的沒什麽感情,可是他也不想看到他死啊。
也許是袁珣掙扎的樣子觸動了袁隗,老人放緩了語氣,摸了摸袁珣的腦袋,說道:“乖孫,祖父知道你不願卷入這渾濁的亂世,祖父何嘗願意讓你去爭一份生機?老夫也想讓你快快樂樂的長大,繼承你父爵位,去上幾房嬌妻美妾,日日逍遙的活下去……可是祖父做不到,祖父為袁氏家主,就要對幾千袁氏族人和天下袁氏門生故吏負責,苦了你了。”
袁珣苦笑一下,錯的人是他罷了,自他來到這漢末亂世之時,他就應該有這份覺悟,為了自己和身邊人不得不爭的覺悟,不要說他“有幸”成為袁氏一族的人,就算是一階平民,難道就能躲過這亂世麽?不過是在刀兵之災上加上為了吃飽穿暖的壓力罷了。
是啊,他該醒悟了,他這八年,也算是玩夠了,把這時空的人當做NPC,把自己當做一個遊戲玩家的這種心態,直到今天被袁隗一記老拳打得粉碎稀爛。
“珣兒明白了,謝謝祖父點醒我。”
袁珣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袁隗時,袁隗發現自己這侄孫眼中少了幾分輕佻,多了些什麽,他也說不上來。
袁隗欣慰的點點頭,然後問道:“之前一直不問你的志向,因為老夫知道你性格,此時你通悟了一切,老夫還想問問,吾孫心中之志。”
袁珣笑了,笑的極為坦然,那俊秀的臉上仿佛帶著陽光。
“我還是想逍遙的活下去,我其實是挺心軟一個人,我還想看著我身邊的人,我的親人好好的活著。倘若未來我有能力,我還想改變一些什麽。”
“哦?”袁隗一挑眉,饒有興趣的問道,“你想改變什麽?”
“我啊……我想讓我身邊的人,我認識的人,都逍遙的活下去。”
袁隗笑了,笑的特別開懷,他扶須仰天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然後半晌才笑問道:“你這條路……你可知道有多難?”
“啊!肯定難啊,
可是不試試怎麽知道呢?”袁珣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在床上拱手道:“祖父有何教我?” 袁隗想了想,舉起手說道:“兩條路,一,本初慫恿何進勸進天子立皇子辯為太子,而你以侍讀身份去皇子協身邊陪讀。”
聲東擊西麽?名為保劉辯,實為以擁立大功保劉協,順手以棄子拋棄何進,而後袁氏之宰朝政,而袁珣以侍讀身份成為天子近臣,續袁氏權柄,甚至……取而代之?
原來如此!
袁珣恍然大悟,他一直不明白袁紹為何在誅殺十常侍後,堅持讓董卓入京勤王,原來在靈帝死後,袁紹必須借何進之力鏟除十常侍,卻又怕何進尾大不掉,成為把持朝政的外戚,乾脆以董卓的西涼鐵騎入京,以大軍之勢力壓何進,然後擁立劉協,成為霍光第二!
只是袁紹怎麽也想不到,現在被稱為“忠臣典范”的並州刺史方伯董卓,內裡卻是一個狼子野心之輩,順勢攜大軍入京,誘使呂布殺了當時並州刺史丁原,吞並其部,自己行廢立之勢,一舉成為當時割據梟雄勢力最大的一方,威震天下!
好計策,可惜認錯了人。
而且袁珣對現在的劉氏天下沒有好感,是故搖了搖頭說道:“要我去扶持當今天子子嗣,還不如殺了我。”
袁隗噗嗤一聲笑道:“傲上而憫下,我就知道你不會選第一條路。”說著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其二,外出遊學,累積名望,觀望天下,擇機入仕,你叔父如果順利,在誅殺十常侍後,便可順利登上三公之位,你只需累積足夠的賢名,帶到你歸來之時,便可以順利入仕,到時候輔佐你叔父成就大業。”
“遊學?”袁珣眼中一亮,問道,“去何處遊學??”
袁隗搖了搖頭道:“潁川書院倒是一個好地方,臥龍胡昭和老夫也有幾分情誼,你可入他門下,不過此時老夫故友司馬徽正好在潁川書院中水鏡書院教書,你可拜入他門下。”
“潁川?”袁珣眼中一亮,潁川在三國時代可是大大的有名,天下謀士十之八九出自潁川。
“司馬徽雖不入仕,可是文韜武略也是冠絕潁川的名士,與司馬徽一起遊學潁川的龐德公更是荊襄有名的隱士,去那裡學點東西,以後對你有好處。”
袁珣抓了抓腦袋,疑惑的問道:“水鏡先生司馬徽?他不是隻比我大一歲麽?這也能成名士?”
袁隗聞言氣笑了,舉起拐杖作勢欲打:“又在胡說八道,司馬徽現年三十有五,乃是老夫忘年之交,何故成了汝等同輩?不學無術當真可怕!”
怪我嗎?怪百度!袁珣嚇得捂著腦袋縮了縮頭。
“那孫兒何時啟程?”
袁隗想了想,說道:“待你傷好,便可啟程,期間你可交接你商行和遊俠勢力,還有,回去看看你小娘黃氏,她很擔心你,去了潁川,當禮遇潁川大族旬氏,荀爽乃是我的至交好友,你需代我去拜會他,潁川太守李旻乃是我袁氏門生,你也需代我袁氏慰問之。”
“喏……”袁珣一聽去潁川要和這麽多世家大族的人接觸,熱情霎時間就褪去一半。有氣無力的拱了拱手,“兩者取其輕,比起入皇室,還是去潁川遊學來的暢快些。”
袁隗哈哈大笑,指著袁珣搖了搖頭:“你啊你,就是一匹野馬,野性難馴,也罷也罷,你去潁川就是。”說著橫拿著手杖,背著雙手揚長而去。
袁珣睡了一覺,養傷順便醒酒,待他醒來,口中乾渴難耐,忍不住乾咳了一聲。
此時,一個莫約十二三歲梳著雙平髻,身著白紅襦裙,生的嬌俏可愛的小丫鬟輕輕推開了門,看到袁珣醒來,慌忙道:“啊,公子,您醒了?”
袁珣點了點頭,啞著嗓子道:“襲人嗎?我口渴得緊,勞煩你去幫我倒杯水,要涼的。”
襲人本姓花,是司空府門房花伯的孫女,因為一家都入了奴籍,原本是沒有名字的,行四而被稱為“花四姑娘。
袁珣時常宿於司空府,袁隗便安排花四姑娘到袁珣房間侍奉,袁珣看其嬌俏乖巧,又姓花,一時玩心起,便給花四姑娘改名“襲人”。
“啊……那個……好的公子稍等,奴婢這就去!”
袁珣在府內平易近人,因為後世習慣的原因,和下人說話也用“請、勞煩”等字眼,可是一年以來,襲人都不曾習慣,一聽之下更加慌張了,出門之時居然讓門檻絆了一跤,發出一聲嬌呼。
袁珣噗嗤一笑,搖了搖頭。
襲人知道公子喜喝涼水,每日都會將井水燒開,放入瓷壺之中,不管袁珣是否來司空府住,天天如此。
不一會兒,襲人一瘸一拐抱著瓷壺進來,襦裙已經被磨出個洞,眼中還帶著淚花,顯然是摔得不輕。
袁珣皺眉,朝著襲人招了招手:“過來!”
“喏……”襲人低頭應了一聲,可是又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水……”
袁珣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水壺放著,過來!”
襲人這才放下水壺,怯生生走到床前站好。
“呀!”
在襲人一聲驚呼中,袁珣坐起身伸手掀起襲人的襦裙,只見襦裙之下右褲腿已經被磨出一個大洞,裡面膝蓋擦掉一大塊皮。
“躲什麽?我看看你的傷口!”
袁珣沒好氣的瞪了襲人一眼,襲人面紅耳赤的不說話,這才反應過來,袁珣非是要輕薄於她,只是看看她腿上的擦傷而已。
襲人小臉羞紅,暗罵自己心思不純,松了口氣,可又有些失落。她是袁珣的奴婢,在這個時代,奴婢完全是主人的私有財產,袁珣就算輕薄於她,甚至要了她的身子也是應該的。可是她也才是十三歲的小丫頭,放在袁珣前世,剛剛上初中罷了,以為袁珣現在要要她身子,盡管早有覺悟,可是依舊會緊張。
袁珣拿過床邊梁大夫用剩下的藥膏,輕輕給襲人膝蓋上薄薄塗抹了一層,這才沒好氣的訓道:“多大人了,還毛毛躁躁的,你爺爺要是看到你這樣,又該揍你了。”
襲人絞著衣角紅著臉不說話,心中卻嗔道:“還不是公子你沒有上下尊卑,哪有和奴婢說話用勞煩的,嚇我一跳!”
“把水給我,渴死我了!”
襲人這才去將水遞給袁珣,看著袁珣咕嘟嘟一口把水壺中的涼水喝完,這才發現袁珣被褥下光著的上身纏滿了繃帶,小丫頭一陣心疼,眼眶又紅了,抽泣道:“公子就不能順著君侯些麽?每次都被君侯毆打的一身傷,讓人怪心疼的。”
“沒事兒,我家老頭子手上能有幾分力?打便打了,我這不沒事麽?不許哭了!”袁珣朝著襲人比劃了一下肱二頭肌,哈哈笑道,“去把我衣服拿來,我要去商行一趟。”
襲人驚道:“這都黃昏了,還要出去嗎?公子不用過晚飯再出去麽?奴婢這就著廚房去準備晚飯。”
袁珣癟了癟嘴,笑道:“不吃,司空府的飯食不是煮的就是燉的,難吃的緊,我去商行吃。”
襲人苦笑一下,自家這公子雖然平易近人,可一向食不厭精,對吃食挑剔的緊。她也不多說,走到牆角木箱子中翻檢起來。
“公子今日要穿什麽?”
“玄蜀錦的那件箭袖右衽直裰,然後再給我找件藍色絲製鶴氅吧。”
自商行成立,成衣鋪也在商行開張,袁珣著商行主事在洛陽周邊招募了四百余織工出眾的農家織女,以月錢兩貫的薪資,讓其用流水線的形式在洛陽郊外成立了工坊,生產成衣。
這時代衣服樣式實在單調,士族主要以直裾和深衣為主,便服也只是絲質道袍,而女子服飾也只有曲裾,宮中尚留仙裙。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直裾深衣廣袖大袍,穿著行動極為不便,這讓後世來的袁珣非常不習慣。可他總不可能弄些襯衣休閑褲,只能憑借記憶中結合唐、明兩朝弄出了缺胯袍、胡服、直裰、襦裙襖裙等樣式。
果然,成衣鋪這些樣式一經推出,有經過商行旗下遊俠藝妓的推廣,立馬成為了洛陽遊俠年輕士族才子佳人流行的穿著。
襲人伺候著袁珣穿衣起床,又面紅耳赤的扶著半倚靠在她身上的袁珣來到銅鏡前,細細用牛角梳為袁珣梳著長發。
袁珣上過藥,又休息了個一白天,其實早就可以自由活動了,可是可能小丫鬟長長熏香的原因,身體上總有種淡淡的檀香味道。在襲人扶起袁珣的時候,他總有些心猿意馬,順勢也就靠在了襲人小小的身體上,下意識貪婪的聞了幾下襲人身上那似有若無的體香。
襲人為袁珣梳過長發,將他的頭髮挽到腦後,然後用深藍色織錦布帶束好,在一一根玉簪簪起來,鏡前一個翩翩少年濁世佳公子便盎然而立,讓襲人心中不禁感歎萬分。
在襲人的幫助下,穿著妥當的袁珣套上雲紋皂靴,打開房門走出房間伸了個懶腰,此時早已是黃昏倦鳥余歸之時,他肚中也是饑餓。
“收拾一下,跟我去夕羽樓吃酒。”
襲人聞言慌忙搖手道:“奴婢怎麽能出府和公子去吃酒,不合規矩的……”
袁珣翻了個白眼,快步走到襲人面前,伸手把她的發髻揉亂,說道:“你今天照顧我一天了,只怕什麽都沒有吃,我這裡沒這麽多規矩,你要是不去,我扛著你去你信不信?”
襲人無奈,嗔怪的皺起小鼻子,一聲不吭快速將雙平髻整理好,這才吐了吐舌頭跟著袁珣朝著前院走去。
二人走到前院,只見司空府一眾侍衛圍著一匹通身雪白,沒有一根雜色毛的高頭大馬,高覽一手扶刀,一面圍著那白馬轉圈,時不時還撫摸著白馬的皮毛。
“這便是董方伯送與本初公的大宛汗血寶馬夜照玉獅子啊!馬生龍相,體態優美,端的是萬裡挑一的戰馬,倘若某有天能騎上這匹馬,萬軍從中也敢走他個來回!”
夜照玉極不耐煩的發出響鼻,前蹄嗒嗒踏地,碩大的馬腦袋上下搖晃著,這副馬王的樣子讓周圍士兵更是無人不喜。
“咳咳!”袁珣咳嗽了一聲,一種侍衛紛紛行禮,讓開一條路,高覽見袁珣喜道:“公子,這匹夜照玉是文醜大哥送來的,說是本初公與你的!當真是匹龍馬!”
“送給我的?這是我憑本事騙……不,賺來的好嗎?”袁珣一邊調笑,一邊走向夜照玉,馬兒的大眼睛看著袁珣靠近,更是不耐。
袁珣一邊伸手撫摸著夜照玉的頸毛,夜照玉頸毛奇長,摸之如同絲綢一般柔順,一邊柔聲安撫道:“好馬兒,不緊張,放松下來。”
夜照玉漸漸不再刨蹄響鼻,慢慢的平靜下來,烏溜溜的馬眼睛看著袁珣,突然轉過馬頭咬住背上的馬鞍,使勁兒往下扯了扯,但是馬鞍綁的緊,任夜照玉如何扯,也扯不下來。
夜照玉打個響鼻,居然用碩大的馬頭將袁珣拱了個踉蹌。
這夜照玉也是通性之馬,也沒用多大的力,確然袁珣被拱得嚇了一跳,胸前卻也不是十分疼痛。
“哈哈哈,你這是不服禮教王化麽?和我倒是挺像的,咱們兩哥們兒也算是有緣!”袁珣的哈哈一笑,他的話讓周邊兵士也紛紛笑了起來。
他摸了摸夜照玉的長臉,然後伸手解下夜照玉背後的馬鞍。夜照玉一時間竟然興奮的前蹄高高揚起,發出一聲好似獅虎一般的嘶叫,然後將腦袋輕輕湊到袁珣臉前親昵的蹭了蹭。
袁珣看夜照玉如此挺通人性,對這匹龍駒也是更加喜愛,將韁繩交給一旁軍士囑咐道:“將夜照玉帶到馬廄吧,用上好的精料喂它,待我回來再與它好好親昵一翻。”
說著拍了拍高覽的肩膀,對高覽扎了眨眼睛,高覽一看大喜,兩三下將身上的皮甲取下丟給一旁軍士,隻帶著環刀就跟著袁珣向府外走去。
府外史阿早就套好了馬車,坐在馬車上等著袁珣幾人,袁珣拉著襲人往馬車上一鑽,高覽和史阿駕車,鞭稍一響,馬車向著洛水河畔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