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珣隨著黃氏進入正廳,只見正廳客位上跪坐著兩個人,年長者莫約三十七八歲,身著褐色直裾,頭上黑布包裹發髻,正值壯年,長虯白面,鳳眼劍眉。直裾中間扎著一根黑布腰帶,顯得虎背熊腰,跪坐在那裡,鳳目看來,好似一頭臥著的猛虎一般,好一個雄壯漢子!
年輕者比袁珣大了兩三歲,身著深衣,正襟危坐,面容蒼白,身材消瘦,好似有什麽疾病一般,眼神渾濁散漫。
二人似乎是父子,那少年雖然消瘦,眉宇之間也有幾分雄壯漢子的樣子。
那漢子見袁珣進來,那壯漢忙站起身帶著少年向袁珣抱手鞠躬道:“忠,見過公子。”
“珣見過舅父,舅父不必多禮,叫我珣兒便是。”袁珣拱手還了一禮。
漢子搖頭道:“禮不可廢,公子乃是安國縣侯嫡子,袁氏族人,忠只是一介平民,怎好在公子面前托大?”
袁珣搖了搖手笑道:“小娘撫養珣長大,待我若親子,我自當待其如母,舅父乃是小娘的族兄,當然是珣之舅父,這豈非禮乎?我還未及冠束發,尚無表字,舅父喚我珣兒便是。”
漢子看了看在旁含笑點頭的黃氏,這才開口喚道:“珣兒。”
他心中卻是震驚不已,漢子在洛陽當了半年洛陽北門門侯,期初不知自家族妹口中的熊孩子便是袁珣,現在哪能不知道袁珣大名,洛陽第一害蟲嘛!
沒想到讓蔡邕蔡郎中氣得吹胡子瞪眼的小魔王卻是這麽一個平易近人的俊逸少年。
袁珣不知漢子的想法,卻開口問道:“舅父此行也是去潁川麽?”
漢子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病態少年道:“我本是洛陽北門侯,任職剛剛半年,可是我子敘兒病重,聽說華佗華神醫現在潁川郡行醫,我無心任職,便辭去職位,想帶著敘兒前去潁川求醫,然後回南陽。”
敘兒?黃敘?
袁珣看了看那面容蒼白的坐立不安的少年,然後怔了怔,又看了看那大漢,大漢剛才好似自報名字叫“忠”來著?
於是他有些遲疑的問道:“珣唐突了,冒昧問一下舅父名諱表字?”
大漢道:“某諱忠,表字漢升。”
袁珣徹底蒙嗶了!
黃忠黃漢升!
那個以七十戰平武聖關羽,力斬夏侯淵,受封蜀漢五虎上將,被關羽戲稱“不與老卒為伍”的黃忠黃漢升!
他……他他他居然是小娘的族兄?!
仔細想想倒也不突兀,黃忠是南陽黃氏人,本就是江夏黃氏的分枝,小娘出嫁前很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南陽,二人關系好倒是不奇怪了。
我去!四十不到的黃忠啊!
今天見到孔秀袁珣都不怎麽樣,畢竟他和河北四庭柱中的顏良文醜高覽關系都不錯,這些袁氏宿將本就是青史留名的名將。
可是黃忠就不一樣了,這可是史書和演義中都大書特書的千古名將啊!七十歲了還能戰平關雲長,力斬夏侯淵,克複定軍山!雖然當時關羽也是快五十歲的人了,可那畢竟是千古武聖啊!呂布之後無人能出其右的狠角色!
現在四十歲不到的黃忠,正是武人最為黃金的年紀,那豈不呂布都打不過的?
媽耶!
袁珣興奮的蹦了起來,一把抓住黃忠的手,喜道:“舅父久仰大名啊!珣對舅父的武藝佩服的五體投地!”
黃忠傻愣愣的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外甥”,又看了看在旁苦笑的黃氏,奇怪的問道:“我在來洛陽之前一直名不見經傳,
珣兒從何處聽過吾名?” 這時候輪到袁珣愣了,他太過興奮,卻忘了黃忠一生名不見經傳,在投劉備前,也只是劉表兒子劉磐手下一個中郎將。
黃忠這個中郎將可不是現在的中郎將,那時候早已天下大亂,諸侯割據,諸侯們為了穩定下屬軍心,名號封賞極為平凡,當真是“宰相遍地走,將軍滿地爬。”
年近七十的黃忠在力拒關羽之時,和關雲長站成平手,直到最後,才被關羽的拖刀計擊敗,拖刀計是啥?不就是詐敗麽?耍賴的好麽?
之後跟了劉備,黃忠這才贏來人生巔峰,幫助劉備進益州,奪漢中,一路過關斬將受封關內侯,後將軍,成為五虎上將軍,然後刀斬夏侯淵,力克定軍山。
這時候的黃忠,正是人生低谷期吧?
“咳……”袁珣乾咳一聲,然後說道:“我聽小娘說的,說她族兄黃漢升武藝超群,勇冠三軍,乃是一等一的大將之才,再說天生我材必有用,舅父這身武藝,遲早也是當個上將軍的!”說著,猛朝黃氏暗自眨眼。
噗嗤!
黃氏捂唇一笑,笑著對黃忠道:“大兄擔待,珣兒性子跳脫,時常這般。”
黃忠這才釋然,心中也是因為袁珣的吹捧有些得意,扶須笑道:“無妨無妨,珣兒性格靈動討人喜歡。”
袁珣想起什麽,忽然走出門去從馬鞍上取下那柄赤雪橫刀,入正廳遞給黃忠道:“舅父,初次見面,珣沒有什麽禮物,這柄刀名為赤雪,乃是名家所打,削鐵如泥,吹毛斷發,能斷四十扎,乃是不可多得的寶刀,珣與舅父投緣,此刀便贈與舅父了。”
黃忠慌忙搖手道:“珣兒客氣了,初次見面,我作為長輩未給你帶見面禮已是失禮,怎好再要你的禮物。”
袁洵將刀強行遞給黃忠,笑道:“寶刀贈英雄,舅父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才配得上這柄寶刀,這刀雖然鋒利冠絕,但是我一介少年,哪有用它的機會,與其讓它在我這裡蒙塵,不如隨舅父縱橫天下,也不枉這名刀出世一場。,至於我,不瞞舅父說,這赤雪刀是珣下屬所鑄造,我再著人打一把便是。”
黃忠還想推辭,可是那鯊魚鞘,綁帶柄的橫刀造型著實吸引眼球,作為一介武人,哪有不愛兵器的,他下意識拔出赤雪長刀,那妖異的紅色刀芒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只見此刀刀柄奇長,明顯是雙手持握的刀,因為橫刀造型,刀刃狹長,是長出尋常環刀一截,倒是方便騎兵馬上作戰。刀身帶著雪花紋,刀鋒上波浪刀紋閃著凜凜寒光,讓人不敢直視。
“好刀!此刀冠絕天下!”黃忠越看越喜歡,這才紅著臉道,“我實在喜歡這刀,便卻之不恭了。”
袁珣看黃忠收了赤雪,這才笑道:“此刀為舅父而生。”
黃忠看著鯊魚皮鞘,刀芒妖異的赤雪,愛惜撫摸著刀身,再紅著臉看了看袁洵,心中道:“此子名門之後,卻是處事大度不驕不躁,沒有一點世家子的樣子。小妹有次繼子,倒是小妹的福氣。”
贈刀之後,黃忠袁珣二人關系近了一大截,加之袁珣本就是好奇黃忠的前事,聽黃忠說些少年時代練武練弓,參與剿匪的事宜,也是興趣高漲。
南洋黃氏本就是分支,黃忠在族中也不是孝廉出身,活了半輩子也是一事無成,此時有一個身份高貴的貴人公子願意“折節相交”,心中自然高興,談興也慢慢上來。
加之袁珣本就有意捧之,花花轎子眾人抬,二人自是越談越高興。
“珣兒,我觀你平易近人,毫無架子,而且也不是什麽奸佞之人,為何……”黃忠看二人氣氛頗好,趁機將心中奇怪之處說了出來。
“為何洛陽世族稱我為洛陽一害是吧?”袁珣絲毫不在意的笑問道。
黃忠擺手搖頭道:“我之前洛陽北門侯半年,也聽過你一些事情,可是今日相交方知你是豪爽之人,怕是世人多有誤解。”
袁珣哈哈笑道:“沒誤解,可能因為我是袁氏後裔,安國縣侯嫡子,世族們都覺得我應該循規蹈矩,頗有賢名,然後及冠舉孝廉入仕做官。而我呢?整天混跡於市井之中,與些遊俠兒相交,放浪形骸,胡作非為。”
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喜歡這些規矩,我不喜歡凡是都要以世家規矩禁錮自己,更不喜歡因為有世家身份,就可以肆意踐踏他人,所以啊,我就和遊俠平民一起作樂,行商賈之事讓和我相交的遊俠們不必為生活而掙扎,我更看不上那些仗著自己是世家子就四溢欺辱別人的敗類,他們壞,我必比他們更壞,所以我三叔袁公路縱馬與洛陽市集撞傷他人,我便帶著遊俠們去他家正廳裡縱馬,中常侍趙忠的侄兒子趙平在洛陽欺男霸女,我就把他扒光綁在洛陽南城頭!”
黃氏想起趙平被扒光掛在洛陽城頭,胸前還被掛上“我有錯,我認罪”牌子的情景,不禁噗嗤一笑,那次袁基也是氣得差點拔劍去司空府砍袁珣,這事兒鬧得不小,趙忠幾次想給袁基找麻煩,都被靈帝以“阿母何必與一頑劣童子置氣?孩子的事,讓孩子解決吧”給壓下來了。
畢竟袁氏是天下仲姓,而且袁珣那時確實也才十一歲,趙平也只是被打了一頓,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趙忠如果因此找一個孩童麻煩,還不被天下嗤笑?他好歹也是中常侍,他不要臉的啊?
至於趙平,借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找袁珣報復啊,他當時還沒有舉孝廉成為邯鄲令,一介白身沒有伯父趙忠支持,他敢去找袁珣?當袁珣手下那幾百遊俠吃素的?
黃氏笑著接口道:“好,那些事算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蔡中郎呢?你跑到人家女兒閨房下偷聽的事情怎麽說?”
袁珣臉上一囧,神采飛揚的樣子瞬間垮了,這才紅著臉道:“那個……確實是我頑劣,我名聲不好,還去聽蔡中郎的情,他看不上我是應該的,我就……我報復他一下……哎呀小娘,哪有你這般揭人醜事的。”
黃氏轉身對黃忠說道:“這孩子就是這樣,雖然頑劣了些,但是心地善良,所以外人對他的誤解,還請大兄不要輕信。”
黃忠扶須訝然失笑,此子倒是任俠豪爽,也不是紈絝跋扈之輩,只不過年紀小愛玩鬧一些,不過心中到能明辨是非,有一顆鋤強扶弱的俠客之心,加之袁珣對他和對黃氏皆是恭恭敬敬,一時間也是對彼輩打心底裡有了幾分對後輩之喜愛。
幾人談笑了一會兒,袁珣這才發現一邊的黃敘趴在席上疲憊得沉沉睡去,他招手喚過奴婢,輕聲在奴婢耳邊囑咐一下,然後才轉頭問道:“不知大兄得了什麽病,怎麽如此虛弱?”
不一會兒,奴婢拿著一件袁珣得熊皮大氅來到前廳,輕輕蓋在黃敘身上。
黃忠心中更是對袁珣的細心暗自讚歎,看袁珣這樣安排,也不忍心叫醒兒子,心疼的看了看熟睡的黃敘,歎了口氣說道:“半年前,我經貴人景升公推薦,來洛陽任北門侯,敘兒隨我來洛陽,也不知是不是水土不適,身上長了個惡瘡,時而流血不止,疼痛不已,半年來越來越嚴重,我也曾請洛陽名醫診治,都說是惡瘺,毒風入體,沒有救了,是故敘兒疼痛困擾,白色蒼白恍恍惚惚。”
“惡瘺?”袁珣面容古怪的問道。
惡瘺不是惡露麽?女人生孩子排出的血汙,男人也會得?
黃氏一看袁珣那古怪的面容,就知道這小子又在胡思亂想,紅臉嗔道:“又在瞎想,不是產子之後的惡瘺,是痣瘺!”
痣瘺是啥?哦哦!痔瘡是吧?袁珣這才恍然大悟,古代對疾病的稱呼和現代極為不同,所以他才誤會了。
可是痔瘡也會死人?後世不都說十男九痔麽?不過細細一想也就釋然了,這是什麽時候,兩千年前,這時代醫療條件落後,而且也沒有什麽疫苗一說,得個流感都算是瘟疫,能引起社會恐慌那種,痔瘡嚴重了,失血過多確實會死人的。
袁珣想了想道:“舅父找華佗倒是找對了,聽說華神醫對外科一道極為擅長,這種病他應該能治的,用利刃將惡瘺處小心割出,然後輔以藥物便是。”
黃忠驚喜道:“當真?賢甥連黃岐之道都懂麽?”
他本來求遍了洛陽名醫,早已絕望, 去潁川尋那華佗也是溺水之人最後抓住的草罷了,倘若華佗也治不了,他只能帶著黃敘回到南陽,讓黃敘葉落歸根。袁珣乃是天下仲姓袁氏後裔,見識本來就超於常人,袁珣說可以,他怎麽能不高興呢?
醫術袁珣不懂,但是前世痔瘡嚴重了不都是這麽治的麽?把痔瘡處割了,然後保持不感染就行。病他是治不了,可單單是失血過多引起的貧血,雖不能輸血,緩解貧血的方法也不難啊!
袁珣搖了搖頭,說道:“我倒是不懂黃岐之道,但是華神醫我知道啊!他對利刃治病方面頗有研究,伯父放心便是。”想了想,他又說道:“這痣瘺智只能等到了潁川,華神醫動刀根治,但是大兄病情嚴重,面容蒼白,疼痛不已,去潁川舟車勞頓,大兄又不能快馬加鞭,怕是不能撐到潁川。”
黃忠眼中一暗,有些痛苦的點了點頭。
袁珣慌忙安慰道:“舅父莫慌,珣有辦法,雖然無法根治大兄,但是也能緩解他的痛苦,讓他能平安到潁川求醫。”
黃忠聞言大喜,激動半跪在袁珣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說道:“公子快快說來,只要能緩解敘兒病症,讓他能夠平安到潁川,我黃忠便是當牛做馬,也要公子救命之恩!”
袁珣趕忙扶起黃忠,說道:“舅父是小娘大兄,我們是親人,只要大兄平安就好,我豈是挾恩圖報的小人?大兄身體太虛,必須調養一兩天,這樣吧,我先去藥鋪抓藥,然後安排人把大兄舅父接到商行去修養兩天,若是大兄身體有了起色,我們再上路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