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能吃嗎?
脫殼不徹底的糙米、一片片的麩皮、類似馬鈴薯的塊莖、碎菜葉、黑豆,那一塊白白的應該是豆腐……
這麽一堆奇特的‘食材’混雜在一起,熬製成了一碗稀粥。火候倒是十足,糙米和塊莖都煮的沒有了棱角,青花碗的邊緣還掛著一圈鍋巴。
味道嘛,有那麽點餿餿的怪味。
珍珠翡翠白玉湯?
杜必書的腦海中,第一時間冒出了這道‘名菜’。
在粥碗的旁邊,還有一塊兩指粗細、用來下飯的乾鹹菜,非常乾巴緊致,如同一小段風乾的老樹皮。
哦,還有一顆近似長條形的灰色煮蛋。
但是,不像雞鴨之類的家禽所生。
這老三樣兒,倒是有點像俗世的早餐,就是賣相和食材差的太多。
沒有粥杓,僅有一雙烏漆嘛黑的粗糙木筷。
這個……真的能吃嗎?
難怪,她剛才面有難色!
疑問再次湧了出來,杜必書有些遲疑地撿起兩根筷子,翻了翻那塊乾鹹菜。
李嬋娟看出了他的疑慮,眸子裡罕見有一絲不好意思,可還是清冷解釋了一句。
“在暗無天日的鬼域裡,能有這些東西算不錯了,畢竟,這裡的大部分鬼修不食煙火。”
這算不錯?
換在俗世,這些東西稍微放置半日,就是非常合格的豬食。
等等,不食煙火?
杜必書一指那碗上品稀粥:“她在這裡吃的也是這些嗎?”
說出這句話,他的眼角驀然有了酸酸的感覺。
李嬋娟微微失神,再輕輕頷首:“餓得扛不住了,自然也就吃了,比這些差得多。她可沒有你這般的福氣……”
聽她話裡的意思,還有著同情和感慨。
杜必書聞言一默,乾脆捧起那碗稀粥,往嘴裡扒拉了兩口。
進入口中,那股餿餿的味道更濃,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異物感,好像嚼了一嘴的摻沙白蠟。
咕~~~
將其費力咽下,他又拿起乾鹹菜塞進嘴巴狠咬一口,才刮下一點點鹹鹹的碎渣。
太難吃了!
如果這都算作‘不錯’,以前的那段時間,她又是怎樣挨過去的。
修煉者是能忍饑挨餓不假,隨著修為的提升,可以做到數日、數十日不吃不喝。
若是修煉了某些特殊的辟谷功法,更可以扛到數年、數十年。比如現在,他依靠九尾天狐傳授的辟谷功法,也能硬挺上一年半載,就是枯坐假死的滋味不好受。
但可以肯定的是,燕虹沒有這般的境界和功法。
想一想當初在死靈淵下,張小凡和碧瑤被困十數日都絕望欲死,更何況是一月之久。
當初,自己真不應該跑去什麽玄火壇,要是跟著呂順追進小徑,或許……
自責,在心中深種。
愧疚,亦油然而生。
杜必書開始往嘴裡快速扒拉稀粥,嘴巴在不停嚼動、下咽。
或許是心懷愧疚,或許是真心難吃,他的眼眶內逐漸泛紅,隱有淚光閃動。
“你還是吃那顆碧遊鳥的蛋吧,至少……能夠下口。”李嬋娟都有些看不過。
她伸出一根玉白食指在怪蛋的表面輕點,登時,半邊的蛋殼自動剝落。
碧遊鳥?
那是傳說生於汙穢黃泉的凶鳥,據傳奇醜無比,有點類似大號的禿鷲,在世間已罕有聽聞。
原來,在這裡還有留存。
杜必書好奇抬頭瞅了一眼,連忙又將注意力集中到粥碗裡。
在那枚怪蛋內,不是尋常可見的乳白蛋清,而是泛著黝黑光澤的漿狀物。隔著漿狀物,隱約有某樣活物在內部蠕動。
得!
比毛蛋還毛蛋!
反胃,
十足的反胃。甚至,連之前吃下去的稀粥、鹹菜,都要湧出喉嚨。
“呃~~~其實,我還有些乾糧的。”
杜必書強忍著反胃,扔下手中的木筷,在懷中一陣摸索,借機自儲物空間取出了一塊乾烙餅。
“瞧,我有這個!”
他抬頭瞄了一眼李嬋娟,雙手抓住乾烙餅將其一分為二,選了較大的半塊遞了過去。
也許對方不需要,但應有的禮節不能廢。
“給你嘗嘗這個,肯定比那些強。要是燕虹在這裡就好了,她做的薔薇糕點心簡直是一絕。”
杜必書有意無意提到燕虹,還是存了打探的心思。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放棄嘗試。
李嬋娟並沒有接餅的打算,搖頭就要謝絕,可當她聽到薔薇糕三字,身軀驀然輕抖了一下。
“是啊,好久沒食過人間煙火了,都忘記塵世間還有這等美味。薔薇糕,薔薇糕……”
喃喃自語,神情向往之極。
杜必書很自然縮回了手臂,掰下一小塊烙餅送進嘴巴。
“的確是美味呐。”
或許是因為心有所想,口中的麵粉也有了幾分甜香。
瞥見對方神往的表情,杜必書心中一動。
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玉匣,放在桌面打開。
其內,正是半塊薔薇糕。
“李姑娘,這就是她做的,只是放置的時間久了一些,有些風乾……”
“咦?你將它帶著……”李嬋娟美眸一亮,嬌軀微起,俏面上竟有了一抹驚喜。
緊接著,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神情又變得蕭索,重新落回座位。
“晚了呐,晚了!”
紅唇呢喃,頗有些失落。
杜必書實在想不明白,為何對方表現得這般情緒化。
但是,這種狀態不正適合打探消息麽。
“李姑娘,不晚的。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聞香知味,你可以讓她出來再做一鍋新鮮的,也算幫你解解饞……”
總之,就是變著法的套話。
鬼修或魂修不食人間煙火,可對精氣、陽氣、血氣、信仰念力等無形的能量相當在意。正因如此,他們才會頻頻招惹生靈,妄圖得到源源不斷的食糧。
諸如纏身、壓床、寄居,還算相對柔和的做法;若是碰到狠戾陰毒的惡靈,奪舍、剝壽、乃至吞噬血肉都不在話下。
當然,蘊含生機的食物香氣,也對他們有效,只是效果不強罷了。
祭祀先祖時常用到供品,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本以為這個主意會讓對方心動,沒想到——
李嬋娟僅淡淡‘嗯’了一聲,不再有任何的回應,仿佛神遊物外一般。
過了數十息。
她如夢方醒,幽幽冒出了一句。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燕虹再也出不了鬼域,你願意……留守在這裡嗎?”
“當然能!等等……你什麽意思!”
杜必書立時反應過來,騰地站起,怒目瞪向面前的紅衣女子。
還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李嬋娟忽地噗嗤一笑,輕飄飄站起身,渾然不理會某人的威脅目光。
“看把你嚇的,就是開個玩笑。好啦,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吧,帶你去參觀一下畜牧區,你肯定不想去第二次。”
說罷,她轉身走向通往外面的門戶。
翩翩若鴻,紅裳曳地。
縱然有滿腔的怒火,也令人無處發泄。
怒氣來的快,去得也快。
即便是,為紅顏的衝冠一怒。
杜必書不由一呆,趕忙將剩下的半塊烙餅和玉匣一並塞進懷中,小跑著跟了上去。
非是他沒有節操,而是人在屋簷下。
尋找燕虹這件事,還要仰仗對方的幫忙。他可不想在偌大的鬼域盲目搜尋。
“李姑娘,剛才多有冒犯,有些心急哈。咱們是去畜牧區吧?能不能提前透個底?”
“去了,你就知道了。”
“給個提示也行,拜托幫幫忙……”某人雙手作揖。
“……”
再往後,任憑杜必書費盡唇舌,李嬋娟也不回答一句。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外門。
門外側,一左一後,各站著兩個蟻人守衛。
這些囚牢守衛肅穆站立,一雙黑瞳炯炯有神。可對於杜必書的‘公然出走’,他們好似不曾看見,根本不往這邊瞧上一眼。
瞧到這一幕,他對李嬋娟的身份更加好奇。
遠處,是一片黑暗。
仿佛囚牢的所在是一座孤島,倔強地扎根在這裡,孤獨無助。
甫一走出外門,李嬋娟雙袖輕揮。
只見兩串白色燈籠飄忽而出,在飛行的途中逐漸放大,直至化作了人頭大小。
卟卟卟……
隨著一連串低微的悶響,燈籠內隨即出現一團團幽幽的碧焰,在黑暗之中如同搖曳的鬼火。
這些碧焰燈籠,不疾不徐,伴著李嬋娟的腳步,悠悠隨行。
有了‘鬼火’的照亮,四周的黑暗登時驅散了不少,勉強能辨認道路。
前方,一條漆黑的街道向著遠處延伸,看不到終點。
街道的兩旁,一間間店鋪敞開了大門,門內隱約擺放著櫃台、桌椅等物,可就是見不到任何的燈火。
杜必書凝神一望。
在每一間店鋪中,分明有一道或數道人形黑影存在。
或兩兩對坐,似在小酌暢飲。
或獨自橫在躺椅上,悠悠搖晃。
或圍攏在一處,像在交談著什麽。
……
每當燈籠的光亮經過,這間店鋪就會傳出異樣的動靜。
酒盞輕碰、躺椅吱呀、高談闊論,盡皆傳到了耳朵裡,仿佛置身於鬧市之中。
這就是傳說中的鬼市麽。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要是不曾來到這鬼域,還真難見到如此的奇觀。
而且,這些模糊的黑影,可都是名副其實的鬼族。他們的修為波動,個個強過盤在小腿的慫貨小螣。
換作往常,杜必書肯定想進去一探究竟,甚至和這些鬼族友好‘交談’一番。
可現在,情況不允許。
畢竟,自己有求於人,在這裡搞事不地道。
“李姑娘,他們差不多都是鬼將修為吧?這麽說,鬼族實力蠻強的,完全可以拉出去佔據更大的地盤……”
其實,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鬼將修為可不是擺設,一個鬼將與玉清境七層的修煉者相當,放在外面絕對是小高手一枚。
這條街上的黑影,怎麽著也有數十上百個。
由此可見,鬼域實力強悍。
可與焚香谷對戰時,鬼族一直沒有大量介入其中,僅有孟婆兩人暗中窺伺。
這個問題,杜必書就是隨口一問。
剛才的數度搭話,李嬋娟都是不理不睬,現在他也沒指著得到答案。
沒曾想——
李嬋娟行走的速度一緩,罕見向他解釋起來。
“拉出去……呵呵,你想多了。莫說是婆婆,哦,也就是你口中的孟婆,就連閻羅都使喚不動他們。”
“為什麽?”
“能到了鬼將這等修為,哪個不是身懷無盡戾氣的主兒,性子桀驁得很。一旦逼迫急了,肯定群起反抗。”
聽到這兒,杜必書不由望了望身旁的兩排人頭燈籠。
說的也對。
遠的不提,就說旁邊的這位。
當年在豺狼寨,李嬋娟出場的氣勢,完全碾壓眾多山賊和自己。
不光氣場足,手段也異常狠戾。
別看她現在一副嬌滴滴的模樣,一旦發起狠來,自己都不一定扛住。
這,也是他‘乖乖聽話’的原因之一。
“不對啊,那些蟻人獄卒,包括你,不都臣服於閻羅嗎?”杜必書總覺剛才的理由牽強。
“蟻人?他們不過是強行轉化的鬼族,身上都有上位者留下的奴印。況且,這些奴鬼的數量太少,守衛閻羅城都勉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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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
“我……不提也罷。走過這條街道,就是畜牧區,那裡的佔地不小。若是將閻羅城分做三份,畜牧區就佔了其中的一份。好啦,從現在起,盡量不要說話,免得招惹上麻煩!”
李嬋娟跳過了這個話題,根本不給他再次發問的機會。
對此,他還能說些什麽。
杜必書即時做出一個縫嘴的動作,老老實實跟著前行。
過得一刻鍾,前方驀地出現了光亮。
沒錯,是光亮。
而且,還是火焰的光芒。
再近前一段距離,兩旁綿延的店鋪突兀消失,變成了一截空曠的原野。
原野上,半人高的荒草比比皆是。
不是碧綠,而是枯黃。
出現火焰的地方,是一大片礙眼的……貧民窟。
在貧民窟的外側,有一圈高高圍起的簡陋柵欄,就好像畜牧場常見的那種木欄。
強烈的視覺差異,讓杜必書有些不適應。
緊接著,他想到了一種可能,面色頓時變得難看。
“李姑娘,鬼族……不會是把人類作為待宰殺的牲畜豢養吧?”
聲音有些乾澀,又透著憤怒。
李嬋娟意外地轉過身軀,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發出了一聲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