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谷正北五十裡。
一座山峰的背陰側,有一座非常隱秘的山洞。
洞口被巨石堵住,僅在邊緣留下一道狹窄的縫隙,勉強能容人側身擠過。
時近正午。
一個渾身烏黑的人影蹣跚而行,右手拄著一根折斷的粗樹枝,顫顫巍巍來到洞口前。
如一個行將就木的耄耋老者。
烏黑,不是因為膚色,而是源於燒灼。
老者虛弱抬起頭顱,顫抖伸出左手,撫摸面前巨石的表面,慘白的雙眼中閃過了一抹神采。
“哎~~~”
長長一聲歎息。
驀地,在老者的左手掌心,出現了一團微弱至極的藍芒。
藍芒一閃而沒,徑直滲進了坑窪的表面。
隨即——
這塊擋住洞口的巨石,隆隆向一邊移動,那道縫隙逐漸變寬,最終化作一條窄小的通道。
老者顫巍巍走了進去。
接著,巨石又在老者的勉力控制下,恢復了原狀。
洞內,一片漆黑。
隨著卟的一聲輕響,一團豆大的火苗出現,帶來了少許光明。
那是火折的光亮,來自老者的左手。
“唔唔唔……”
安靜的山洞中,突然響起斷斷續續的嗚咽。嗚咽之中,似有無盡的憤怒,無盡的怨恨。
順著聲音望去。
在山洞的角落裡,竟擺放了一個半人高矮的酒壇。
在壇口,正有一顆人頭劇烈搖晃。
人頭?
瞧得仔細一些。
那顆人頭白發散亂披在腦後,七竅掛著乾涸蜿蜒的血漬,在昏黑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猙獰。
嗚咽,就是從人頭的口中發出。
老者拄棍挪過去,在酒壇前一尺的位置站定,又是一聲長歎。
“呂師弟,你還活著呢?哎~~~”
話語沙啞,如塞著一團碎布。
可就是這沙啞模糊的聲音,令壇口晃動的人頭一滯。
然後,一口血水噴了出來。
老者沒有閃躲,任由血水灑了一臉,順著黢黑皸裂的臉龐淌下。
每淌下一寸,老者的面皮就抽搐一下,痛楚難當。
“呵呵,誰又會想到,南疆鼎鼎有名的呂順長老會成為一具人彘?”
聽老者嘲諷的話語,眼前的人頭……
竟然是,焚香谷失蹤的四長老呂順。
如此說來,眼前老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上官策!
也只有他,才會喚呂順為師弟。
看來,昨夜梵香谷的一場內訌,他僥幸活了下來,只是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其實,也談不上活著。
倘若有修煉者在旁窺伺,就會發現異常,現在的上官策氣息微弱之極,隨時都可能隕落當場。
上官策又瞄了一眼呂順猙獰的面容,懊悔地搖搖頭,口中開始絮絮叨叨。
“哦,瞧瞧我這記性,你現在眼盲耳聾舌拔,自然聽不到我的說話,更看不到我的模樣。”
“要是你的雙眼還有,瞧到我這副鬼樣子,或許會解氣一些。”
“要是你的雙手還在,肯定會撫掌大笑。”
“要是你的雙腳還存,一定會踹我一頓。”
“……”
上官策一面絮叨,一面緩慢坐在地上,以脊背倚靠在酒壇上。
右手的粗樹枝扔掉,撞翻了角落的兩壇火油。
可是,他渾不在意。
就這般眼睜睜瞅著火油在地面蔓延,流淌到自己的腳邊,流淌到自己的身下,流淌到酒壇的四周。
……
在這昏暗的山洞內,昔日的師兄弟就這般‘相談甚歡’,沒有其他人打擾。
雖然,呂順只能憤怒嗚咽。
看不到,聽不到。
可是,
呂順永遠忘不掉那惡心的氣息,那是惡魔才有的氣息。“四師弟,你說,我們三個爭來爭去數百年,到底是為了什麽……”
“四師弟,師兄不該為了權……這般折磨你的……”
聲音越來越低,話語也含糊斷續。
……
不知過了多久,那團微弱的火苗,猝然從指間跌落下來。
隨即,熊熊火焰燃起。
山洞內,頓時化作一片火海。
百多年的恩怨,就此湮滅在焚身烈焰中。
……
####
悠悠歲月,潺潺如歌。
轉眼間。
又是一月過去。
長路再遙遠,終有抵達目的地的一日。
河陽城。
山海苑前。
杜必書、周一仙祖孫倆剛剛飽餐了一頓,心滿意足地走出酒樓外。
這一個月,一行三人結伴同行,純粹以雙腳和騾馬丈量了漫漫長途,當然也體味了世俗百態。
有歌,有酒。
有喜,有樂。
有錢,有閑。
期間,也少不了行俠仗義和“坑蒙拐騙”。
青雲山,即是終點。
一月的“旅行療傷”,杜必書漸漸忘懷了分手的悲傷,心中重歸淡然——那是潛心修道者應有的心境。
“周前輩,你們真的不去大竹峰暫住?那裡竹影悠悠,適合修身養性。”杜必書第三次盛情相邀。
“老夫志在四海,當然不能貪圖安逸,你的好意, 我們祖孫倆心領了!”周一仙撫著白須,滿意地打了一個飽嗝,嘴角還有亮晶晶的油漬。
一旁的小環,欲言又止。
剛才吃飯時,小環一直表現得心不在焉,連桌上的糖葫蘆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如得了厭食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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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她賭氣般撅起了小嘴,狠狠一腳踩在爺爺的腳面上。
“噯呦,你這丫頭……”
周一仙跳起腳埋怨,吃痛之下,手中的布幡都掉在地上。
四周的行人,聞聲看了過來。
“咳咳咳,小環,還不幫爺爺撿起竹竿和布幡?”周一仙立刻放下右腳,輕咳一聲,恢復了雲淡風輕的氣度。
杜必書在一旁看得仔細,哪不明白小環的心思,當即笑呵呵提出了建議。
“周前輩,咱們一路上舟車勞頓,大人或許不覺得苦,可一個小姑娘……
要不,讓小環隨我上山休息一段時日。當然,您若不願意去,我在山海苑訂上一間上房,保證您在河陽城衣食無憂。”
“那怎麽行……”
“好主意,就這麽定了!”
很明顯,一老一少意見相左。
而且——
小環不理會爺爺的吹胡子瞪眼,愉快地揪著杜必書的衣角,催促他快點出發。
……
一個時辰後。
一道耀眼的銀色流光,在河陽城的上空升起,向大竹峰所在疾掠而去。
某半仙很倔強,最終沒有同行。
當然,他也沒有拒絕……
杜必書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