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字說出來,杜英錯愕,旋即心中暖暖的。
說出這句話的謝奕,不像是一個下達命令的主帥,而像是關心和掛懷子侄的長輩。
由此也可見在謝奕的心中,杜英已經有了不小的分量。
謝奕顯然不希望這個聰明、穩重的年輕小子真的有什麽意外。
打不過就跑嘛,可別逞強。
“謹遵伯父教誨。”杜英鄭重說道,“多謝伯父。”
這話說的也是由衷的。
謝奕哈哈一笑,收起來剛才流露出的小兒女擔心來擔心去的神情:“也不能白白讓你叫我一聲‘伯父’,保重!”
“保重!”杜英再次行禮。
關中盟的人轉身跟上。
同時,謝奕指了指任渠,這家夥是最早發現關中盟的,和關中盟的人關系也最好,此時自然派他去最合適。
而且他麾下的兵馬,剛剛作為前鋒衝的最猛,正好也可以緩一緩。
任渠雖然有些不情願,在他看來,苻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現,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會來,那麽之後的戰鬥豈不是和自己沒有什麽關系了?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自己麾下的將士也不適合繼續投入戰鬥。
當即,任渠快步跟上杜英。
謝奕則默默注視著這些人的背影。
他不是很確定自己做出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也不確定苻雄會不會來,更不確定假如苻雄真的來了,那麽杜英會把這場戰鬥變成什麽樣子······
這種不確定的感覺令人很煩,甚至總給他一種要不把杜英拽回來,大不了我們就在這裡和苻雄、苻菁決一死戰的衝動。
但是他不能這麽做。
他不能意氣用事,也必須要為這數千名將士,甚至是關中盟中的那些漢家婦孺遺民負責。
而且這個任務,還真得、也只能交給熟悉本地地形地勢的關中盟去做,之前迷路的慘痛教訓,謝奕可是記在心裡、歷歷在目。
所以千萬般擔憂,此時也只能化作兩個字。
“保重”。
看著周圍的將領們都有些出神,謝奕當即抽出馬鞭,對著空氣狠狠地揮動兩下:
“你們幾個還都在這裡看,看什麽看!還不抓緊準備攻城,難道讓一群漢家遺民幫著我們抵擋氐蠻,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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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杜英身邊的幾個家主,臉色並不怎麽好。
意識到差距的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可能面臨著怎樣的挑戰。
而一直沒有說話的王猛和任群等人,此時亦是臉上帶著擔憂。
杜英剛才所說的這些,王猛事先並沒有和杜英商議過,所以可以說是杜英一個人做出的決斷。
王猛也已經在之前和杜英推算過很多種可能,但是畢竟他們對於氐人的防禦布置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因為根本沒有預料到氐人甚至在短短的時間內還大費土木,修建了一個橫亙子午谷谷口的壁壘,所以王猛和杜英之前也曾經想過這場戰鬥會進行的不順利,卻沒有想過會陷入到僵持的地步。
畢竟只要晉軍能夠殺入營寨,雙方短兵相接,那就是傷亡多少的問題,和攻堅之類的沒有關系。
不然杜英說什麽也得把之前進攻林氏塢堡用到的那些撞木給抬上,沒有必要現在再等著後方費盡力氣送上來。
因此王猛可以肯定,杜英並沒有預料到,此時自己必須要設法埋伏甚至是硬生生的拖住苻雄。
而王猛更不能確定的是,師弟哪裡來的信心?
杜英緩緩說道:“現在我們就相當於獨領一路偏師,這不是之前大家想要的麽,怎麽一個個的都不高興?”
周隆、林叢等人面面相覷。
我們所想的獨領一路偏師,是跟在晉軍後面搶肉吃,而不是現在這樣去啃骨頭啊。
而且你說我們不高興······你自己臉上那笑容,看著也挺生硬的好不?
林叢和蔣好都看向周隆,周隆年齡最大、資歷最老,這個時候自然也更能代表他們三家發言。
“咳咳。”周隆咳嗽兩聲,這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此時也難免有些害怕,“盟主,我們如何抵擋的住苻雄?這和送死應該也沒有什麽區別吧,又如何高興的起來?”
這話說出來,就有點兒責怪杜英的意思了,若是換做平時,就算周隆是比謝奕更直腸子的人,也不會這麽說。
由此可見他此時心中亦是充滿了擔憂,所以急需宣泄出來,讓杜英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過說完之後,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樣說有些過分了,周隆趕忙又對著杜英一拱手,表示請盟主不要怪罪,並無冒犯之意。
面對周隆的抱怨, 杜英並沒有動怒,平靜的說道:
“我們所要做的,並不是擊敗苻雄。”
“盟主此話怎講?”林叢亦是忍不住問道。
現在的林氏亦是在之前的塢堡內鬥中大傷元氣,說實話,林叢並不是很傾向於被卷入到戰爭之中,更不傾向於被卷入一場注定會很慘烈的戰鬥中。
“苻雄從長安抵達子午谷,騎兵晝夜兼程,只需要一天。而謝將軍想要攻下這個壁壘,恐怕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我們所做的,只是爭取到這個時間罷了。”杜英徑直說道,“拖延時間的辦法有很多種,而直接和敵人決一死戰,恰巧是最不應該選擇的方法。”
這話說出來之後,周隆等人面面相覷。
而王猛似乎明白了什麽,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旁邊的任群皺了皺眉,又撓了撓頭。
他很想說,其實我並不懂,但是看王猛已經“智珠在握”,他又不好意思在這種情況下開口請教。
瞥了一眼跟上來的任渠,自家遠房兄弟亦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任群方才舒心。
杜英將眾人請入營寨中所留不多的一處營帳中,陸唐已經派人掛好了輿圖。
杜英伸手指著輿圖說道:
“從長安到子午谷,途中會從我關中盟各處塢堡的側翼通過,這其中的土塬、溝壑、河流,諸位想來也應該了如指掌。我們沒有辦法管得到長安城下,但是從北側的林氏塢堡以西,到此地,這一段路,我們可以大做文章。”
“還請盟主賜教!”周隆當即來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