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少家主,什麽時候這麽卑微過?
但是既然已經卑微了,那就索性卑微到底。
面子都丟了,那就不要臉面了!
顧昌直接拱了拱手說道:
“余請都督協助,在吳郡也開設書院,有教無類、培養賢才,使吳郡亦可沐清音!”
“關中書院?”這一次,杜英也有些不淡定了。
顧昌咬牙說道:
“沒錯,關中書院之製,余仰慕已久——”
“打住打住!”杜英趕忙伸手。
這家夥還是挺討喜的,就是廢話太多了點兒,三言兩語就直接跑偏到拍馬屁上了,估計以後看他寫的公文也有的頭疼,得從一堆排比廢話之中找重點。
“請設關中書院!”聲音堅定,擲地有聲,顧昌直直的看著杜英,大有一副今天都督不答應,昌,唯有死諫爾!
杜英哭笑不得,關中書院作為杜英推行關中新政的肇始,自然在世家們的眼中,幾乎就等於關中新政的象征。
只要某一個地方開辦了書院,開始招募寒門和平民子弟讀書,那麽接著便是工坊、市集林立而起,招募周圍流民、培養專業的工人,再接下來,便是“分田分地真忙”了。
在關中,這樣做並沒有什麽問題,大批大批的流民無處可去,大片大片的荒地亟待開墾。
但是在南方,世家基本上都已經把田地和山林湖泊都劃分乾淨了。
那關中新政要來把田地分給百姓,分的豈不都是世家的地?
所以作為土地兼並達到極致的代表,世家對於關中新政的抵觸,是情理之中的,而對於作為關中新政象征的關中書院的抵製,更是不言而喻。
只要一開頭,這種新政的思想傳播過來,那自然是一發不可收拾。
讀書育人,本來就應該是讓學生自己去吸取知識、選擇自己所喜歡的研究方向,而不應該牽扯進來太多的zz需求,甚至乾脆直接給打上了zz的標簽,當學生從關中書院走出去的時候,在世家們的眼中,就已經是關中新政的代名詞。
這樣只會激化自己治下階層的分化和矛盾。
不過既然是在亂世,不同階級之間激烈的衝突總是不可避免。
所以杜英在關中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很簡單。
只要沒有世家,統一所有人的出身,這不就得了麽?
如此一來,就算是日後又因為每個人的社會地位和社會貢獻不同而導致重新劃分了階級,但大家都是從書院走出來的,都秉行著關中新政,那就不會在最根本的理念上和這個時代最重視的出身上相互攻訐和嘲諷。
掰著手指頭算一算,都能互相稱一句師兄師弟,誰還能放開手腳攻擊對方的出身和師承?
但這種簡單有效的解決方法,在江左,目前顯然是行不通的。
如果杜英直接不管不顧,在吳郡設立書院,教導關中新政,那麽也不啻於在激化江左的矛盾,尤其是關中新政和世家制度之間的矛盾。
他暫時還是處於盡量和江左世家,既包括王謝各家,也包括吳郡世家之間尋求合作的狀態。
而關中書院的進入,固然會得到吳郡世家不知道出於什麽目的的支持,但是也無疑會引起王謝各家、其余吳地世家乃至於整個南方世家的集體反抗。
這種反抗和對立顯然是現在的關中不期望看到的,因為在杜英和都督府所達成的共識之中,“先北後南”,才是最合適的、也是一直在奉行的戰略。
別看如今杜英親自在京口,但實際上關中的重點從來都放在河北上,而杜英在京口的主要意義,還是宣告關中在爭奪正統、問鼎天下這件事上的存在。
勤王重任,我們是要承擔的。
但是真正出力,既沒有這個心思,也沒有這個力氣,關中真正的重兵,都囤積在河東和河洛,否則也不至於從牙縫之中一點點擠出來兵馬向廣陵、京口方向派遣。
君不見,如今南下京口的,其實都是關中新招募、編練的新軍,雖然編練制度令人耳目一新,可是新兵就是新兵,和那些真正在抗胡一線成長起來的關中老卒以及本來就是胡人的氐羌士卒,還有很大的差距。
因而杜英要穩住江南的局勢,既讓關中在江左有一定的影響力,有存在感,又不能讓關中完全涉足其中,牽扯到關中太多的精力。
就怕這個泥淖,一腳踩進來之後就拔不出去了。
至少現在,杜英既沒有底氣,也沒有手腕,能夠自信滿滿的認為他能夠直接把世家制度連根拔起,既然如此,那索性就離得遠遠的為好。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這也是杜英初來乍到的時候,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初衷。
而現在,顧昌的請求,顯然直接把杜英擺在了一個很尷尬的局面上。
吳郡世家誠懇的請求開設書院,這已經不是在尋求合作了,就差直接把“以後就給杜哥混了”這一行字寫在腦門上。
吳郡世家現在的實力,不足夠讓他們去戰場上殺敵或者直接把王謝世家踹下去,所以主動接受關中新政,可以說是一份分量很足的投名狀了。
杜英當真是答應也不是,拒絕也不是,一時唯有沉默。
這大概就是好心辦壞事的典型了。
然而他的沉默,落在顧昌的眼中,簡直就是在無聲的拒絕。
顧昌頓時急了眼,余已經把投效之意說得如此清楚了,怎麽都督還能不說話?
他不相信都督沒有聽懂,也不相信都督能夠拒絕吳郡世家這麽強大的助力,尤其是在吳郡世家現在已經和都督府建立了姻親關系,大家有了信任基礎的情況下。
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都督的的胃口太大,對於只是開設書院這一件事並不滿意。
難怪都督來到京口之後,就一直沒有露面。
顯然這位杜都督比想象之中的還要高傲,在他看來,那些被各家派來打探風聲的世家子弟,根本就不配他出面相見。
顧昌這一路行來,見過關中騎兵的快意馳騁,見過京口城防的森然威嚴,也見過杜英親衛的令行禁止,還見過那些關中吏員們忙碌起來的一絲不苟,所以他很清楚關中到底是怎樣一個強悍的團體。
人家來的人雖然不多,卻足夠精悍。
也的確有這個驕傲的資格。
因而顧昌霎時間覺得很慶幸,自己會選擇親自出面來見杜英。
這才獲得了都督屈尊降貴見一面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