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昌當即朗聲說道:
“吳郡水土富饒、糧草豐盈,當先送都督糧草萬石,五日內押送過來,大軍後續消耗,也由吳郡一應供給!”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在這兵荒馬亂之下,吳郡世家囤積的錢財糧食,本來就是最容易引起那些豪傑梟雄貪欲的。
與其等著有人找上門來燒殺搶掠,還不如現在就直接交給杜英,既能夠深化關中和吳郡之間的交情、合作,又能夠為吳郡世家找來靠譜的靠山。
這筆生意,很劃算,所以顧昌沒有絲毫的猶豫。
到底是正兒八經的建康令。
杜英甚至想問一聲,惡貫滿盈、附郭省城,您這京城縣令,少說得是十八層地獄走了一遭吧?
實在是太識趣了,也足夠圓滑。
目前,此人現在對於關中新政不排斥,至少也不是壞事。
但也不得不提防。
他能夠對關中處處退讓以求庇護,有朝一日,相同的態度,自然也能夠出現在對桓溫或者其他人身上,而那時候,被賣掉的就有可能是關中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自下江南之後,杜英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心態,從原來的有話直說變得謹慎起來,便是因為他很清楚,江左這些快把心機算計、利益分割玩的出神入化的世家們,可不是和那些總喜歡直來直去的北方漢子們那麽好對付的。
自己也得提醒一下屬下這些人,免得什麽時候被世家給坑了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顧昌的話也給了杜英提醒,如今的江左,也不完全都是頑固的世家制度擁躉,無論是出於自身的未來發展,還是在家族前途未卜之下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依托關中新政來一個破而後立,又或者真的是想要改變這亂世、打破這無盡的世家輪流掌權循環的有志之士······
至少江左也一樣有可以團結的人。
如今固然還不是關中新政借助京口和吳郡全面進入江左的時候,但是杜英可以先想辦法去找到這些潛在的合作者,讓六扇門單純的地下情報網絡變成一個巨大的地下工作系統。
在這個系統之中的每一個角落,都有著支持或者同情關中新政的人,一旦王師所向,他們能夠積極的配合關中王師接管地方、迅速推行新政且粉碎那些早就已經列上榜單的本地頑固世家的負隅頑抗。
換而言之,六扇門完全可以在各個州郡建立起來一套套地下的、備用的領導班子。
當關中大軍浩浩蕩蕩南下的時候,也是關中新政全面鋪開的時候。
對付世家制度根深蒂固的江左,杜英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慢慢蠶食、搞試點工作之類的,以兵鋒開路,以大量支持關中新政的官吏快速而全面的接管一方郡治,直接把世家制度連根拔起,才是最合適的選擇。
否則慢慢蠶食終究會在引起世家的警覺之後,變成長久的對峙,尤其是這些世家對於本地的百姓具有很強的煽動能力情況下。
到頭來,反而變成了關中兵馬憑著本來是為了百姓好的關中新政和百姓作對了。
杜英可不敢高估這個時代百姓的受教育程度和思想覺醒程度。
“多謝顧兄了。”杜英笑著起身拱手還禮。
顧昌受寵若驚,隻道是現在關中王師千裡奔襲南下,的確是缺少糧草,因此自己的糧草供給幫上了忙。
殊不知,杜英真正感謝的,其實是顧昌對他的啟發。
地下工作,要全面展開了啊。
把百姓發動起來,余倒要看看,世家還憑借什麽生身立命。
杜英眯了眯眼,目光透過洞開的大門向外看去,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
而他的神情落在顧昌的眼中,顧昌總覺得要有哪個世家倒霉了,不過好在自己的投名狀很夠分量,所以無論如何這殺雞儆猴是落不到自己頭上了。
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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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愔又見到了自己的侄女。
在已經變為都督府行轅的徐州州治府後院大堂上。
這說明至少都督沒有把郗愔當做外人。
不過當看到坐在堂上的人時,郗愔還是錯愕了一下。
坐在正中的,並不是郗道茂,而是謝道韞,一身雪白衣裙,腰間用紅色帶子束得纖細,秀發扎成馬尾,顯得大氣而幹練。
她正在翻閱一份公文,看的認真,好似渾然沒有注意到郗愔的到來。
而郗道茂坐在謝道韞的左側,同樣是白色衣裙,腰間束的則是黑色腰帶,再看她們衣裙在袖口上、衣領上的不同紋飾,郗愔已經清楚,這應該是關中那個女官官署的官服。
用衣帶和紋飾來區分等級。
關中這個機構,被很多人批判為離經叛道,也被一些人誇讚為開天下之先河。
這也得益於在江左社會上層彌漫的一些開放思想。
在世家子弟們眼中,美酒可以放開了飲,五石散可以敞開了吃,衣服穿不穿的都沒關系,那麽女人出來幫家裡爺們辦點兒事,也算不得什麽。
當然,說出這樣話的時候,那些家夥們往往已經吃了五石散,飄飄然欲仙,沒什麽可信度。
江左主要還是對此秉持批評態度。
不過也就是批評兩聲罷了,畢竟在江左的眼中,關中新政對世家有威脅的政策實在是太多了。
麻木了。
讓女子出來做官,算不得什麽了。
而郗愔的目光往另一側看去。
坐在謝道韞的右手邊,一個同樣年輕的女子,一樣是純白色的衣裙,但是衣裙上沒有任何的紋路,說明應該是最低等級的女官。
但郗愔驚訝的,並不是一個低級女官為什麽能坐在謝道韞身邊,而是因為這······分明是公主殿下來著。
所以都督把公主給搶回家的事,都已經不打算遮掩了麽?
並且看她們現在的位置,分明就是謝道韞這個大婦帶著兩個平妻——郗道茂可是杜家以平妻之禮娶入家門的,而新安公主怎麽可能做妾?
而公主殿下坐在平妻的位置上,卻安之若素。
這更讓郗愔震驚。
殿下本來就是一介女流,沒有抵抗的余地,在情理之中。
但杜英敢給殿下這樣的身份,謝道韞敢這樣排座次,還不怕外人知道,簡直就是在明擺著告訴天下。
這司馬氏一朝,杜英已經不放在眼裡了。
不過郗愔旋即在心中快笑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