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表示了對慕容氏的一丟丟尊重之後,杜英補充:
“等會兒訂一桌酒席,宴請鷹揚將軍。”
閻負笑道:
“回都督,已經安排好了。”
杜英頷首,這家夥在迎來送往這方面的確有長處。
閻負如今擔任都督府長史,在此之上還有兩個主簿,分別是王猛和杜明。
但是看架勢就知道,這兩位都是掛名的。
王猛的主要工作是並州刺史,主簿只是偶爾客串,而杜明的主要工作是坐鎮涼州、壓住涼州刺史顧淳,因此主簿也是完全客串,只是掛一個能夠和刺史平起平坐不掉價的官銜而已。
如今都督府的行政事務,都是閻負在把管。
這家夥是有點兒諂媚小人的性情模樣,但是察言觀色本事強、辦事粗細有度,令人放心,反倒是很適合這個職位。
畢竟大方向上不需要他把控,小細節上倒是很需要他落實,而一些容易引起矛盾的地方也需要他一臉笑意的去調和。
伸手不打笑臉人,誰又不賣他三分薄面呢?
人各有所長,而杜英恰恰把閻負安排在了其所長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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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到此為止。
杜英一攤手:
“所以,河北和西域皆有定策,余一時興起,自然就和幼子兄喝多了。
幼子兄乃性情中人,陪他喝一場,兄弟相稱,也算是加深一下大家之間的感情吧,以後那偌大的西域,余還指望著他呢。”
說著,杜英歎了一口氣:
“只是這一個西域,恐怕也得搭進去一個郡王啊。”
謝道韞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此時忍不住提醒道:
“夫君,自先漢以來,終究是非皇族、不封王······”
“那也得皇族子弟配得上封王才可以。”杜英哂笑一聲,“若是按照司馬氏子弟的才能來算,那我都督府之中的任何一人,拉出去都配在江左封王!”
謝道韞倒也知道杜英並不是純粹的吹噓,如今的都督府也算是匯聚了年輕一輩的英才,相比之下,日薄西山之中的司馬氏,其子弟裡也鮮少能有讓杜英為之一振的。
頓了一下,杜英說道:
“華夏者,今非司馬氏之華夏,未來亦非杜氏之華夏,而是千千萬萬華夏人之華夏。
余居中,垂拱而治,乃代百姓而守四方,非代天牧民也。
所以於此華夏有大功者,封侯拜相、尊稱親王,又有何不可呢?於此華夏無功者,身居高位而屍位素餐,又憑什麽呢?
阿元,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時至今日,余仍然還是能夠聽到此聲之回響,不覺已六百年了吧?”
“嗯。”謝道韞柔柔應了一聲。
說句實話,若是曾經的她,對於喊出這樣話的人,並沒有什麽好感。
但是現在的她,見到了太多的餓殍遍野、妻離子散,也見到了流散的關中是如何重新凝聚在杜英旗幟之下的,所以謝道韞反倒是漸漸能夠理解了那一場大暴雨之中的百姓的心態。
異位而處,那也是她要做出的選擇。
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不只是六百年前的先輩們發出的疑問,也是如今的謝道韞,想要問一問天下世家的。
皇帝如同傀儡、換來換去,百姓更是如同韭菜,一茬一茬的割。
可是那皇位的更迭、百姓的死難,背後卻是不變的世家?
是因為世家有什麽獨特之處麽,又是因為世家天生高貴麽?
人都有兩條腿一張嘴,誰又比誰高貴、誰又和誰在千百年前不是一家呢?
“那······子孫後代應當如何?”細微的聲音從兩人之間響起,新安公主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轉醒。
或許是在杜英講述自己如何安撫桓衝的時候,又或許是在杜英剛剛發出感慨的時候。
“兒孫自有兒孫福。慮兒孫之秦皇,不過傳國兩代;踢子女下車之漢高,卻傳四百年、至季漢而不息。”杜英淡淡說道,“而且余的理想中,想要構築一個怎樣的國,又什麽時候輪到懵懂不知的他們指手畫腳了?
而若是他們能夠理解為父之苦心,則說明書院的教育尚且還算到位。若是他們不能理解為父的苦心,那說明書院的教育還有改善之處。
余可不希望在有朝一日,余的子孫後代之中也出現‘何不食肉糜’之輩。”
“咳咳!”謝道韞輕輕咳嗽一聲,示意杜英還是不要當著新安公主的面罵人家祖上。
新安公主笑了笑:
“無妨的,家中之前所做的昏庸無能之為,如今也一樣付出了代價,想必在未來,夫君會讓那些碌碌無為卻竊有富貴的司馬氏子弟付出更多的代價,這也是應有之道。”
杜英也好奇的看向她。
新安公主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妾身現在是杜家的媳婦,唔!”
她的唇被吻住了。
“獎勵一個。”杜英笑道。
新安公主羞的打了他一下,氣呼呼就要下榻。
但杜英一把抓住了她。
“夫君作甚?”
杜英卻扭頭看向謝道韞:
“夫人,兒孫何來?”
謝道韞瞥了一眼天色:
“都已經大亮了。”
但杜英方才的根本就不是疑問句,他松開抓著新安公主的手,直接抱住了謝道韞。
謝道韞昨天晚上沒睡好, 本來就很疲憊,此時有氣無力的推了杜英兩下,看這家夥一點點的又從視線之中滑沒,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雙手熟練地插入他的發中,輕輕揉著:
“你這冤家······”
而新安公主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終究沒有逃竄,而是重新掀開被子,鑽了進來,蜷縮在一側,小臉兒紅撲撲的。
也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麽。
雖是夏日,外面暑氣升騰,但是屋子裡似乎還有春風被鎖住,徘徊流連。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戶被從裡向外推開,一陣夏風隨即歡快的鑽了進來。
杜英打著赤膊,擦著身上的汗。
謝道韞一邊系上腰帶,一邊打量著陽光下鼓起一塊塊肌肉的夫君,當然那皮膚上還有一些舊日傷痕,每一道的位置和大小,謝道韞都心知肚明,因此才能在夜深人靜、一片漆黑的時候,依然能夠尋覓到,並且輕輕地吻。
那是給勇士的獎勵。
而在他們兩個的身後,新安公主裹著小被子、面對著牆,好似又睡了過去。
杜英卻知道她是在生悶氣,因為不但沒得到想要的,而且還被迫吃了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