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說什麽?”雍瑞身邊跟著的一名清點物資的管家不明所以。
“沒什麽。”雍瑞擺了擺手,不再看那些琳琅滿目的禮物,轉身走入堂中,問道,“都督還有多久抵達漢中?”
“回刺史,根據上一次來報,距離漢中還有一百余裡,按照都督的行進日程,估計還有五天······”一名官吏回答。
“每天走二十裡,這可不是都督的作風啊,而且漢中哪有那麽多名山秀水值得走走停停?”雍瑞喃喃說道,心中升起一種濃鬱的不安,“速速派人去聯絡,都督抵達之後余出城三十裡迎接。”
然而還不等官吏回答,外面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刺史,都督已到城外!”
“什麽?!”包括雍瑞在內,堂上眾人目瞪口呆。
方才還說需要五天才能到的人,現在就出現在了門外?
雍瑞的目光在方才回答的那個官吏身上掃過,那官吏一臉喪氣。
輕輕咳嗽一聲,打破堂上嘩然之後怪異的寧靜,雍瑞沉聲說道:
“速速備馬,余出城迎接!”
一邊說著,他已經一邊向門外走去,而在他的身後,世家出身的官吏們登時亂作一團。
在此之前,他們固然已經做好了一切迎接都督視察的準備,樣子工程準備了個十足,甚至就連迎接都督的百姓都專門排練了一遍。
但是隨著都督的行進速度逐漸放慢,原本嚴陣以待的眾人,自然逐漸的松懈了下來,排練也不排練了,那些從早到晚反覆念叨的說辭和臉上略顯僵硬的微笑,也都丟到了爪哇國去。
現在杜英突然衝,不,殺到城下,讓他們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發動百姓,快去!”
“帳本,把帳本換掉!”
“門口那些懶散的守衛全部都換成精神點兒的!”
“快呀!”
雍瑞走後的府衙,雜七雜八的聲音響起,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在這些人的口中冒出來。
這些官吏其實也只是漢中各家從家裡篩選推舉出來的年輕人罷了。
一方面是因為都督府的管理隊伍一直提倡年輕化,所以世家們也順水推舟響應都督府的號召,讓年輕人在台前歷練,各家的老陰,不,真正掌權人們則在幕後操縱。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梁州地小物薄,所以官府需要擔負的工作並不多。
且梁州勾連巴蜀的地理優勢以及關中“悄咪咪”和巴蜀世家勾結的政策需求,導致很多事並不需要也不應該由梁州官府出面,而是本地的世家出面。
因而派出家中的重要人物進入官府,沒有那個必要。
如今事發突然,這些經驗不足的世家子弟們難免亂了陣腳。
殊不知站在門口的一名護衛,輕輕眨了眨眼,默默地聽著他們說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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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參見都督!”雍瑞緊趕慢趕,總算是趕在杜英入城的時候趕到。
畢竟沒有城中人陪同,城門上守軍還是要查驗令牌文書,才敢確認來的這百余名騎兵,的確護衛著梁州的主人——長安郡公杜仲淵。
而雍瑞見到杜英的時候,一臉風塵疲憊的杜都督,正在打量著漢中城布滿風霜刀劍刻痕的城牆磚。
杜英一路視察,並沒有帶著大軍行進,身邊只有兩百騎兵以及諸多隨同考察的官吏和工匠。
每到一處,這些官吏就會考察地方上的風土人情,而工匠們則會前去探尋本地的物產礦脈。
前者,是為了調查關中目前民生經濟的恢復情況,畢竟來關中定居的流民越來越多,而官府登記造冊的速度遠趕不上人口增長的速度——亂世之中,躲在山中以及根本沒有登記的新生人口不計其數。
而這些人口,給了世家很多賴以操作的空間,世家可以直接將這些流民劃入自己家族奴仆和部曲之中,並不上報朝廷,就順理成章的減少了這些人稅收,將他們的勞動所得全部收為己有。
戰亂日久,則世家藏匿的人口越多,世家積攢的財富就越多,朝廷的稅收卻因為連年的戰爭和災荒,入不敷出,最終朝廷完全仰仗於世家的“慷慨解囊”,世家趁機架空皇帝。
江左的世家,便是走的這樣一條路,而天下的世家,又何嘗不是以江左世家為標杆?
所以現在的關中,雖然已經沒有了豪強世家,但杜英仍然要未雨綢繆,防止這片土地上因為大量未登記造冊的百姓和土地兼並問題而滋生新的世家。
至於後者,自然是為了勘探地形地貌、礦產物資,從而方便因地製宜的規劃發展。
顯然大部分的州郡主事官員都不精通於此,不能指望著讀聖賢書的書生去解決工業發展和城鄉規劃的問題,而關中書院培養的更多元化的人才,仍然還不足以充盈整個關中,並且還得考慮支援其余書院的建設。
所以杜英必須要給這些舊官們一個發展的思路,避免他們無所事事還自我感覺良好。
因此杜英這一路上走走停停,在外人看來是浪費時間的遊山玩水, 而實際上卻是對整個關中和漢中的地質勘探和人口普查。
過陽平關之後,杜英留下半數騎兵護衛這些人繼續一步步的向漢中探查前進,而自己則率領一百騎兵,風馳電掣般衝到漢中。
雍瑞在慶幸緊趕慢趕總算是不算太狼狽,杜英也在慶幸自己緊趕慢趕,顯然是打了城中官吏們一個措手不及。
聽到雍瑞的回答,杜英的目光從城牆磚上收回,微笑著說道:
“長安一別,刺史滄桑了。”
“都督風華正茂,屬下怎能相比呢?”雍瑞有些感慨。
他還是很願意推行關中新政的,但主要是因為他如今能夠主政梁州得益於杜英和王猛的鼎力支持,所以雍瑞得有所回報,否則豈不是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
雍瑞還把待嫁的女兒送到了長安,在謝道韞的麾下做事,既是表忠心,又是表示對新政的支持——女官做事一樣是新政的象征,被江左世家批評為“兩大傷風敗俗的舉措”,另一個顯然是書院和連帶的考試制度,畢竟那是真的要把世家升官進爵的優勢直接連根拔起。
但是梁州世家被清洗的不多,認命的也不多,所以雍瑞這兩年基本上都是在和世家們的拉扯之中,只是梁州書院的建設就頗多阻礙,就更不用說其余政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