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枋頭。
城門洞開,大隊的步卒從城中湧出。
而在步卒們目光所及之處,鮮卑人的營寨冒起滾滾濃煙,騎兵的馬蹄聲和呐喊聲時不時傳來。
王坦之策馬行在隊列的旁邊,他抽出橫刀,直至前方:
“鄴城!”
“鄴城——”無數的士卒們發出高呼。
被無休無止的守城鏖戰壓抑已久的怒火,在此刻,盡情的噴薄。
“前進!”王坦之接著振臂大呼,隻覺得自己的血,在這咆哮聲中也在奔流、在沸騰。
這一天,穩重的、足智多謀的王坦之,打算在後續援軍趕來之前,直接強攻鄴城。
而在王坦之所率領的步卒更前方,鄧羌正率領著城中剩下的千余騎兵踏碎鮮卑人的營寨。
慕容令是在昨天晚上撤走的,而城中派出的斥候是在今天早上發現的異樣。
其實也不需要斥候發現,王坦之一覺起來就直接讓鄧羌召集諸將。
因為在此之前,慕容令一直保持著很規律的兩天攻城、一天勸降的模式。
然而在昨天勸降之後,慕容令今天卻沒有攻城。
這一反常態的行為,讓王坦之可以肯定,鮮卑人必然有所動作,而且十有八九是撤退了。
所以當王坦之扭頭問鄧羌敢不敢賭一把的時候,鄧羌抄起來家夥就往外走。
而王坦之跟在後面,陸續下達了幾個命令。
一個命令是點齊城中所有的兵馬,即刻跟在鄧羌後面出城,若是鮮卑人只是虛晃一槍的話,到時候也能夠盡可能把鄧羌接應回來。
當然,也不排除所有人一起戰死在城外。
至於另一個命令,則是讓斥候速速聯絡大河水師和汲郡的隗粹,令他們盡快向眼前的敵軍發起進攻,不要再顧慮傷亡,此時的首要任務,是抓緊和枋頭守軍匯合。
無論是進入枋頭、接管防務,還是跟著鄧羌一起進攻鄴城,無疑都將增加鄧羌麾下的兵力,讓這近乎孤注一擲的戰法更多幾分勝率。
這兩條命令都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了下去,只是將領們的神色各不相同。
昨天下注贏了的沾沾自喜,輸了的垂頭喪氣。
僅此而已。
當熱血澎湃的王師將士浩蕩北上的時候,剛剛發表完簡短而激昂之演說的王坦之,卻出奇的冷靜了下來。
他驀然回首,看向那座千瘡百孔的枋頭城。
昨天,下賭注的時候,王坦之果斷的拒絕了那些一時上頭,想要把半數甚至全部家當壓上來的人。
但是今日,他卻毫不猶豫的把全部家當都壓了上來,就像是一個完全紅了眼、血衝腦門而喪失了理智的賭徒,歇斯裡地。
前方馬蹄聲愈發響亮,是開路的騎兵回轉,不過大隊的騎兵仍然還在充當前鋒,回來的只是鄧羌帶著的十余人。
他看著開進的隊伍,猶豫了一下,還是策馬直行到王坦之的身邊:
“為何全軍出動?”
王坦之看著他,沒有說話。
鄧羌這個上馬擊狂胡、從來沒有退縮過的萬人敵,此時倒是打了一個激靈,訕訕笑道:
“余並非對文度有所懷疑,只是擔心······”
“余方才在思考罷了。”王坦之似乎才回過神來,沉聲說道,“原因很簡單,我們不知道刺史能夠為我們爭取到多少時間,也不知道慕容垂在短暫的慌亂之後,是不是能夠很快看穿我軍南北調動的意圖,更不知道在幽州觀望的慕容德到底會不會南下。
所以最壞的可能,便是慕容德已經南下,將會由他來牽製刺史,而原本要北上的慕容令,就不再那麽急迫的救援鄴城,只要分出來一些騎兵支援一下便可。
刺史的麾下,也沒有多少騎兵,想要在燕趙原野上和鮮卑人騎兵對陣,談何容易?
而慕容令的大軍,仍然還可以回轉枋頭,趕在我河洛軍抵達延津開始渡河之前,重新包圍枋頭並且鞏固漳水防線,屆時我軍恐要陷入半渡之危,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價,而最終能不能突破大河防線,還要看鮮卑人留下多少兵馬了。”
鄧羌也回過味來,從過往的戰績來看,顯然慕容垂也是鮮卑軍中的主帥級人物,再加上鄴城地處中間,南北兩處戰場的消息往來,其有著天然先知優勢,所以更容易做出判斷和合理的調度。
相比之下,王猛和王坦之之間的聯絡,除了借助於六扇門的暗子之外,就只能走河內、上黨一線,中間還要穿過大河或者鮮卑人在汲郡等地的防線,因此現在其實根本就處於斷絕的狀態,王坦之所知曉的有關於王猛的情報,還是大略的一個出兵滏口的時間點而已。
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顯然和沒有並無差別。
因此王猛和王坦之之間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對戰局的敏銳程度、對敵情的偵查以及······快速的動作。
只有按照既定的計劃,在最短的時間內,默契的完成所有的戰術操作,才能夠減少慕容垂搜集情報和調度兵馬的反應時間。
王坦之的動作越快,鮮卑人越是容易被打蒙,自然也就會疲於奔命。
慕容令帶著鬥志低迷的軍隊從枋頭拚命跑到鄴城,又在察覺到王師的主攻方向還在南方、重新殺向枋頭,這個過程中,大軍一來一回,原本就低沉的士氣恐怕更是會被消磨的所剩無幾。
因此王坦之必須要拚一把,甚至······
“或許我們能夠製造出兩路大軍南北並進、齊攻鄴城的假象。”王坦之如是說道。
鄧羌想了想,點頭:
“鮮卑人並不知我兩路兵馬之虛實,似真有可行之處。”
但他接著伸手指了指北方:
“慕容令這小子還是有幾下子的,方才余派出的一些斥候都沒了消息,恐怕在此向北,其還是留下了不少伏兵,意圖阻遏我軍北上,所以只怕欲速而不達啊。”
王坦之瞥了他一眼,如果說上一次看向鄧羌,只是下意識所為,甚至心思都沒有騰挪過來的話,那這一次的目光之中,就帶著淡淡的鄙夷了。
“文度兄?”鄧羌微微皺眉。
泥人也有三分尿性,便是你王文度陰謀層出、算計不斷,余也不見得就怕你了。
王坦之回答:
“原來萬人敵還害怕區區斷後伏兵。”
鄧羌一聲不吭,拍馬轉身就走。
“怎麽?”王坦之問。
“提其主將之頭贈汝!”鄧羌的聲音遠遠響起。
“粗俗!”王坦之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