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橫過長矛,擋住蔣看的前路。
孫元是陪著蔣看來的,但是直接被阻攔在了城下,畢竟他披甲握刀的架勢,侍衛們更不可能放他上來。
蔣看站定,拱了拱手:
“參見吳王!”
慕容垂輕輕咳嗽一聲,沉聲說道:
“你我兩家已定盟約,約為秦晉之好,為何要再起刀兵?”
“大王此言差矣!”蔣看等著慕容垂來問這句話已經很長時間了,然而一開始的時候,是慕容垂派兵包圍枋頭,顯然沒有質問的必要。
問,關中也不會把枋頭吐出來。
但是現在,關中王師兵臨城下,有些話,慕容垂不想說也得說,說不定還能尋覓到一線生機。
只聽得蔣看好整以暇:
“你我兩家的確已是盟友,正基於此,當得知貴軍正在枋頭圍剿、捕殺叛逆,我家都督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仁義,如今又有兩家之好,因此更不可能束手旁觀。
故我家都督特命有‘萬人敵’之美譽的鄧將軍率軍直撲枋頭,就是為了能夠協助貴軍攻破城池、以平叛亂。
至於之後為何貴軍突然進攻枋頭城中我軍,甚至還包圍我軍、大有直接屠城殺人之意,當真是令人費解。”
說罷,蔣看含笑看向慕容垂,臉上分明寫著:
這是不是得給一個說法?
他這般神情,看的慕容垂身邊的幕僚和臣屬們直磨牙,當真是被顛倒黑白的這家夥氣得牙根癢癢。
慕容垂亦然皺了皺眉,一樣覺得牙疼。
但是並不是被氣得,而是他恍惚間想到了自己墜馬斷的那顆牙。
自此之後,自己恍然意識到,想要上位,想要真正主宰自己的命運,就不能和以前那樣蠻橫霸道、目空無人。
天下英雄豪傑多矣,小人惡賊亦多矣,因此應當喜怒不形於色,方才會讓那些心地善良的人為自己掛在臉上的假象所欺騙,讓那些卑鄙小人會為一時的得利而沾沾自喜。
顯然在如今慕容垂的眼中,蔣看就是個十足十的得勢小人。
因此他沒有和蔣看計較的必要,當即淡淡說道:
“從鄴城到枋頭,一路戰火不斷,或許傳令上出現了偏差,又或許將士們沒有分清敵我,想來都是誤會。”
“是啊,都是誤會。”蔣看當即順著台階下,“大王覺得是誤會,我家都督亦然覺得是誤會,所以只要我們說清了,事情不就了結?”
“那尊使可否解釋一下,城外是什麽意思?”一名將領咬著牙說道。
“不是誤會麽?”蔣看反問。
“嘴上說著兩家永為秦晉之好,結果反手就率軍攻打我邯鄲、臨水二城,且從枋頭北上進攻鄴城,耀武揚威於鄴城之外,這難道不是刻意而為,也只是誤會麽?”這一次開口的人,蔣看倒是認識,乃是渤海封家的封孚。
被這般質問,蔣看反倒是不慌不忙。
渤海漢人世家們,現在早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們私下裡和關中接觸,建立起從渤海、經青州抵達江左的海上貿易道路,關中都督府、青徐都督府和大司馬府也都湊在其中充當中間商快樂賺差價。
可以說現在大家都是一起發財的夥伴,而且還是一起趴在鮮卑燕國身上吸血的夥伴,所以封孚的這番發言,更像是在假惺惺的表忠心而已。
蔣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但是相比於他剛剛面對慕容垂尚且不退半步、咄咄逼人的姿態,這樣的不回答,已經是很不錯的態度了,顯然說明蔣看被封孚懟的“啞口無言”。
蔣看配合封孚演出,封孚亦然報之以感激的眼神。
接著,蔣看慢悠悠的說道:
“我家都督本就奉王命、討不臣,之前或許是個誤會,但是現在,都督認為爾等身為胡寇,心慕華夏而不尊吾皇、不順民心,所以當代天討賊、責無旁貸。”
看著這個文士背著手,用最平和的語氣,當著慕容垂的面說出來最囂張的話,一時間城門樓上的眾人,第一反應就是······沒有反應。
因為都被驚訝到了。
但是氣氛緊接著便急轉直墜、掉入冰點。
“放肆!”幾名文武齊齊出聲。
有文官氣勢洶洶的質問:
“爾家杜都督,如今割據西北、盤踞京口,也敢說是忠臣?試問典午朝廷,可認他是忠臣?”
蔣看一臉奇怪的看向他:
“朝廷方才冊封我家都督為長安郡公,哦,說來這郡公還是建立在兩淮戰事的功勳上呢,其實也是幫助了諸位。”
杜英和桓溫在兩淮打的凶狠,揍得就是隨著慕容儁南下的權貴和世家,所以鄴城留守的這些能夠順利上位,的確要感謝杜英。
可是······慕容儁也是鮮卑,杜英打的就是鮮卑大軍主力,所以他們又如何能夠認下來這般“恩賜”?.
也沒有指望這些人還能說上一句感謝, 蔣看自顧自的說道:
“這正說明我家都督對朝廷的忠心天地昭昭,朝廷對我家都督的信任,更是日月可鑒。”
我呸!
相同的聲音,於在場不知道多少人心裡同時響起。
蔣看感受到看向自己的目光多有不善,但是他也渾不在意:
“大王,眼前戰事緊張,在此糾結之前是不是誤會、我家都督又是不是朝廷的忠臣,恐怕沒有什麽意義吧?
這些盡可以留給後人評說矣!
而大王眼前,恐怕有更著急的事要做,何不先說來聽聽?卑職身為都督派遣來鄴城的使者,本就起著為大王傳音之職。”
此話一落,城頭上鴉雀無聲。
因為所有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被諸多甲士押送來、赤手空拳的文人,竟然會主動說出這樣的話。
他沒有戰戰兢兢,沒有惶恐四顧,而是抬著頭,直勾勾看著身披甲胄、站在敵台上、威風凜凜的慕容垂。
好似······他說的不是“大王”和“卑職”,而是:
小爺還忙著呢,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這裡,好像已經變成了他的主場。
稱得上一句“反客為主”。
慕容垂的嘴角勾了勾,看向蔣看的眼神之中多了幾分欣賞:
“就不怕本王殺汝,以告誡杜仲淵,令他知曉,本王抵抗之心?”
蔣看撇了撇嘴:
“大王要殺便殺,殺了余,不過使得史書上又多一酈食其也!”
“爾便那般確定,汝家都督,便是漢高祖?”慕容垂輕笑道,“方才還是忠臣呢,現在就成了反賊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