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已經有好幾批人的命運被裁定。
家族中,有什麽好事一般享受不到、出了事一定負責背鍋的旁系子弟和女眷,罪過最輕,流放各處或者貶為平民。
所謂的流放,也都不是去什麽偏遠地區,甚至還有流放到中原去的,說不上是福是禍。
現在的中原的確缺少人口,但中原土地肥沃,又豈是梁州可比?
至於和家族事務多多少少有直接關系的庶子、家臣、妻妾,則多半被流放到邊疆,涼州、上郡和河東還有很多地方缺乏勞動力,還有一部分人則被送往敦煌。
桓衝出征西域,缺的就是人。
而最後剩下的,自然就是那些梁州百姓們提到名字多半都要磨牙的存在,以及作為各家象征的家主。
平時拋頭露面、代表家族引領風潮的,是這些家主,而現在需要為整個家族承擔罪行的,自然也是他們。
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責任和榮耀一樣如是。
“都督的意思是?”抓住韓伯翻頁的時機,雍瑞試探著問道。
掀起來的名單遮蓋住了韓伯的臉,明媚的秋光照在那浸染著墨汁的紙上,韓伯的聲音徐徐響起:
“謀逆之罪,按律當斬。關中律法,禍雖及家人,但層層遞減,不會有滅門之罪。”
雍瑞輕輕舒了一口氣,雖然對於那些家族旁系人員的判決已經初步擬定,但沒有得到韓伯的肯定回答,這其中多少還是有變數的。
如今才算是放心。
至於要掉腦袋的事,梁州世家上下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謀反的罪名都扣下來了,而且捫心自問,各家也並沒有什麽想要伸冤的意思,所以掉幾個腦袋是情理之中的。
世家們對此倒是頗有心理準備。
“呼!”
這不是雍瑞松氣的聲音,而是風的呼嘯。
“吱呀!”
半掩的大門被勁風直接吹開,風從門窗湧入,橫掃每一個角落,鼓蕩眾人的衣袖、吹卷桌案上的紙張,發出“嘩嘩”的聲響。
風裡帶著的霧氣和涼意彌漫上皮膚,驅散燥熱和煩悶、蒸發細細密密的汗。
雍瑞霍然回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那灼熱的秋日陽光已經散去,被層層密布的烏雲所遮擋。
院子中的大樹在風中輕輕搖擺,葉落如雨。
而一場真正的雨,顯然也蓄勢待發。
“秋天,真的到了。”韓伯放下手中的名單,喃喃說道。
秋,主殺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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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
河北的秋,顯然比漢中來得更早一些。
淅淅瀝瀝的冷雨帶著秋天獨有的淒清,籠罩著鄴城的大街小巷。
寬敞的禦街上、七橫八豎的小巷中,空無一人。
整個鄴城,仿佛都沉睡在這濃鬱的都要壓到地面的烏雲下,沉睡在這淒風苦雨中。
甚至都要令人忘記,在城外,還有咄咄逼人的關中王師,而在城內,也還有各懷鬼胎的世家和朝廷。
一切的勾心鬥角、戰爭攻伐,一切熊熊燃燒的火,大略都要被這冷雨所撲滅。
蔣看站在廊下,看著淅淅瀝瀝的雨順著屋簷肆意的流淌,輕聲說道:
“我們現在還不如這雨來的自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自從見過慕容垂之後,蔣看就處於被軟禁的狀態了。
院子外面的鮮卑甲士比之前又多了一圈,風雨中也安然不動。
既然雙方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協議,那麽慕容垂就直接派人聯系王坦之,帶著蔣看的親筆手書聯絡讓燕國太子勞軍的事。
有蔣看的親筆手書作為證明,自然不需要蔣看再跑一趟,慕容垂顯然並不打算讓蔣看告訴城外的王師,城中現狀。
尤其是蔣看之前不卑不亢的表現,讓慕容垂刮目相看之余,也不得不擔心他是不是已經完全看穿了慕容垂和漢人世家的相互虛與委蛇。
所以這些情報,是不能傳遞到城外的,否則只會讓鮮卑在談判上處於更大的劣勢。
“雖然我們動不了,但是慕容垂的日子恐怕也不是那麽好過。”孫元在蔣看的身後。
“嘎吱嘎吱”,是磨刀的聲音。
蔣看笑了笑,因為就在小半個時辰之前,蔣看剛剛送走了一名前來拜訪的渤海世家子弟。
那世家子弟就當著諸多鮮卑甲士的面,敲門、入內。
顯然已經完全不打算把慕容垂放在眼裡了。
慕容垂打算釣魚執法,迫使渤海世家們先動手,或者至少主動暴露出來一些罪證,給他一個在人心不會因此而大受影響的前提下動手的借口。
孰不料渤海世家上下也不是吃乾飯的,在當時朝會上敏銳的察覺到慕容垂的這般打算之後,便開始光明正大的勾連,各家或是緊急轉移和收攏產業,或是毫不避諱的在家中操練部曲,儼然已經是一副隨時要開戰的架勢。
這就讓慕容垂騎虎難下了。
渤海世家不比梁州世家,其前身都是渤海遼東的地方豪強,在這種窮鄉僻壤,聖人教化顯然並不頂用,刀劍戰馬才是頂用的。
所以渤海世家一向武德充沛,還是鮮卑慕容氏地盤的西大門守護者,和河北的羯人、冉魏來來去去打過好多年,家中的子弟上馬能挽強弓、部曲能聽令變陣,無不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卒。
鮮卑本部兵馬的戰鬥力和裝備, 或許的確比渤海世家要強很多,但是也架不住渤海世家已經嚴陣以待,此時的慕容垂若是再想要進攻的話,怎麽都避免不了需要投入大量的兵馬,打一場至少要持續幾天的消耗戰。
這場戰鬥還發生在鄴城城內,甚至還是用自己麾下的半數兵馬進攻另外一半。
簡直不敢想象。
好在慕容垂之前還沒有完全暴露出來殺機的時候,征調了不少世家部曲,如今還分散在鄴城的各處城門上,這讓世家在城中宅院的守備力量的確大打折扣,但是也很顯然在城中各處都埋下了隱患。
一旦慕容垂沒有辦法一下子控制所有的世家部曲,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破罐子破摔,直接開城門引王師入城?
所以現在雙方反倒是很尷尬的僵持住了,誰也不敢先動手。
世家也只能通過不斷地派人前來拜訪蔣看的這種方式來表達對慕容垂的不滿。
“秋雨綿綿,淒冷潮濕,看來大家都不想動啊。”蔣看不無遺憾的說道。
“嘎吱嘎吱”。
孫元依舊在磨刀,越來越快。
“你那把刀,已經很鋒利了。”蔣看嫌棄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