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翼也注意到了跟在杜英身側的這個女子,心中暗歎一聲:
女子都能為官吏,關中,大概真的和所有人想象之中的都不同。
這也讓他平添幾分期待。
杜英則打趣道:
“剛剛汝還說任殺任剮,現在怎麽就成了饒你一命了?”
權翼果斷說道:
“初次見面,罪人總不能太過卑躬屈膝,也免得自己大喊著饒命,然後被都督一刀哢嚓了,豈不是貽笑大方?”
周圍眾人忍不住對視一眼,都笑了出來。
這家夥倒是誠實。
杜英則側開道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余這裡倒是正好有要事想要和權兄商議,移步中軍如何?”
權翼無奈的說道:
“若是都督如此稱呼罪人,那罪人有何顏面談及己見?恐怕在場的諸位將領也都會心有不滿。”
說著,權翼環顧一圈:
“諸位,你們說,我要是一下子位列諸位之上,那你們服氣不服氣?”
將領們面面相覷,這怎麽還把咱們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這個讀書人一點兒都不含蓄。
不過正是這種有什麽話就說什麽話的讀書人,才讓將領們感到親切。
彎彎繞繞、滿腹陰謀算計的讀書人,咱們恨不得見到一個就剁翻一個。
杜英則笑著說道:
“言之有理,那就委屈先生暫時為軍中參謀。”
“久仰參謀司之大名,能位列其中,實乃榮幸。”權翼趕忙一拱手。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和很多關中將士們交談過,自是知道,參謀司看上去是杜英的謀士團體,但是實際上更多的是培養關中骨乾官吏的培訓班,基本上從參謀司走出來的,無論好壞,都能位列關中重要位置之上,最次也是州郡縣令。
現在的關中,加起來也沒有多少縣,而且隨著杜英推動各地之間的貿易建設,因此原本可能封閉窮困的縣城,現在都搖身一變,變成了整個關中商貿道路上一個個閃光的節點。
站在長安四顧,這些州郡縣城串聯起來的商路,就像是一條條玉帶,連接著四面八方。
不是匯集關中之財富於一城而營造盛世之假象,而是真正帶動整個關中的富裕繁榮,這也是權翼認為關中新政真切可行的原因。
關中百姓都能夠切身感受到這種變化,自然也就更願意擁戴都督府的統治,內部矛盾的減少也就讓都督府有更多的余力向外拓展。
這種主動的、沒有後顧之憂的向外拓展,相比於江左為了轉移內部矛盾而時不時的被迫北伐,自然有著天壤之別。
杜英打量著權翼,他不相信權翼若是什麽都不了解的話,能坦然接受一個小小參謀的位置。
他越是接受的坦然,越是說明他在來的路上,甚至之前就對關中有很多的了解,並且認可關中的施政方式。
那此人就應該更能為關中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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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現在也已經沒有明顯的內城和外城區別,原本的內城城牆上被開出來了三座新的入口,還沒有來得及建設城門,而為了滿足內城的需要,在內城貼近城牆的位置也設置了一處坊市以售賣商貨。
因此內城和外城的概念也正在變得模糊。
這也是因為如今居住在長安城中,所謂的達官顯貴,並不是非常多,還有大量的院落府衙空出來,全都被都督府統一整理、封存,並且根據市場需求拍賣出去。
都督府也趁機賺了一筆,補貼一下府庫。
反正這種買賣,本來就是你情我願。
而購買院子的人,一般都是原本居住在外城的商賈或者寒門世家之類的,顯然他們也期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來實現家族幾代人的夢想,並且和都督府的中高層官員將佐們居住的地方拉近距離,既能夠拓展人脈,也能夠提高自己心裡的定位。
從此不再是貧賤或者寒門。
內城東北側,貼近城牆和市集的一處院子。
馬車緩緩停在院子門口,而這並不是院子周圍唯一一輛車,還有很多大車和馬匹停住。
大車上都是一箱一箱的行李,而馬車上跳下來幾個人,指揮押車的夥計和鏢師一起幫忙搬東西。
這些馬車和大車,都是從關中車馬商行租賃的,隨著關中的商貿需求增高,很多人也不是固定一處居住,而且還需要運送貨物之類的,卻還只是小商小販、買不起大車馬匹,所以就會嘗試租賃。
這種大規模的車馬隊租賃服務應運而生。
而兵荒馬亂之中,負責保護隊伍的鏢局和鏢師,自然也就出現。
“這關中的馬車,坐著是比江左的牛車來的好。”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從馬車上鑽出來,爽朗的笑道,環顧周圍,看什麽都有一種新鮮感。
他隨即便要下車,本來也沒打算讓人攙扶,不過看了一眼有點兒高的地面,還是默默的撐著仆從的手,有些笨拙的跳了下來。
馬車什麽都好,就這點兒不好。
馬車中傳來聲音:
“關中馬車,已經改良過幾代,現在車輪上還有專門的減震,因此跑的比江左牛車快,但卻也比牛車來的舒服。”
“都說這工造為奇巧淫技,可是這舒坦卻也是實打實的。”
“令人沉迷逸樂,可不就是奇巧淫技麽?”跟在他後面,邊說邊掀開簾子的,正是顧家顧會。
中年男子連連擺手:
“此言差矣,有這種馬車在,公文信件之傳遞、貨物之運輸,都會更快捷方便,而且人坐的舒服,便是貪圖逸樂麽?
馬車沒有那麽搖晃,就可以在其上讀書、翻閱公文以及討論事宜。這豈不是更好?”
顧會不由得大笑:
“所以姑父之前問我, 關中有什麽好的,能讓這麽多人願意留在關中,現在姑父初來乍到,只是體會到了馬車這一樣好處,就開始為關中辯護了,余現在反倒是要問姑父一句,為什麽要如此做呢?”
中年男子默然,旋即搖頭:
“馬車是馬車,關中是關中······”
“姑父覺得有區別,其實我也覺得有區別。”顧會沒有著急或者生氣,“因為馬車只是一個改變,而在關中,還有千千萬萬的改變。”
中年男子一時也不知如何反駁,畢竟他從一開始就落入到了顧會的套路中,怎麽說都是在打自己的臉,索性不說。
“阿爹遠來辛苦了。”
一道聲音響起,正好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略微尷尬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