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為朝廷而死,那也算是塵埃落定了吧,至少謝家沒有臨陣倒戈,為人恥笑。”謝安平淡的說道,“不過謝家那麽多人,有余為典午氏陪葬就可以了,所以石奴(謝石表字)無須擔心。”
說話間,最後一枚棋子也收入了棋簍當中。
棋子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安轉身離去:
“天色向晚,石奴也早些休息吧。”
謝石上前兩步:
“但如今這局勢,眼見得就要兵敗如山倒,阿兄打算聽之任之?”
“荊州失守,余會面見大王,陳述機要。”謝安的聲音遠遠飄來,“但是現在,不少人還對守住荊州抱有很大的幻想,所以還需要杜仲淵給他們潑一盆冷水。”
謝石撓了撓頭,對於謝安所說的“潑冷水”將信將疑。
但是事實證明,謝安人在東山,對於千裡之外的荊州局勢卻拿捏在手。
就在第二天,戰報傳來,杜英南下襄陽坐鎮,關中軍隊強攻江陵,一日之內便清掃乾淨江陵城外營寨。
火炮不斷轟擊一晝夜之後,大軍攻城,一日而破。
算起來,杜英進攻江陵,攏共就隻用了三天。
荊州軍隊狼狽向東退入沼澤,關中軍隊也並未冒險追擊,任由荊州軍自華容向雲夢澤深處撤退。
因為整個軍隊已經完全沒有了抵抗的鬥志和士氣,基本上就是在無頭蒼蠅一樣亂跑,所以為沼澤所吞噬的、掉隊的、悄悄逃跑的、轉身投降的,林林總總,不計其數。
整個撤退道路,已經變成了一場噩夢,最終渡江退到巴陵的荊州軍隊,十不存一,多半都只是各家最核心的部曲以及大司馬府的護衛了。
而關中軍隊三日下江陵的雷霆之勢,無疑也讓武昌人心動搖,江北的城壘和營寨一夜之間全部都改旗易幟,不願投降的世家死忠被斬殺一空,首級懸掛在轅門上,迎風飄蕩,向南岸的武昌主城示威。
荊州水師到底還是強軍,在鄧瑕的帶領下強攻夏口,結果夏口早就人去城空,此時佔據一個北岸城寨也沒有必要,水師主帥鄧遐只能又折返,發現武昌對岸的營壘全部都換了主人,立刻又開始強攻,卻被及時趕到的關中援軍好一頓炮轟,打的毫無脾氣。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尚且稚嫩的巴蜀水師和漢中水師分別自大江和沔水上遊直衝下來,夾擊荊州水師,而關中軍隊也借此機會強渡大江。
又是一場昏天黑地的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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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師沒有打贏,著實可惜。”
襄陽城中,張玄之站在沙盤前,歎息道。
沙盤是武昌的沙盤,大江橫亙在中間,雙方的船隻排布一目了然。
兩日前的水戰,新打造的漢中和巴蜀兩支水師齊出,而且還裝備了火炮,但是新兵蛋子和荊州水師這種老牌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哪怕是東西夾擊、順流而下,最終還是被荊州水師擊退。
“此戰荊州水師的損失不在我之下,頂多算是慘勝,能以新兵打出來這樣的戰果,足夠誇耀功績了。”張湛勸慰道,“更何況我軍還在源源不斷的打造戰船,另外兩淮水師也在向京口調動,而荊州水師卻是打一點兒少一點兒,船還能再造,可這些經驗豐富的士卒,焉能再生?
優勢,終究會一點點的倒向都督府的。”
張玄之回答:
“但是現在未能消滅荊州水師,南岸的武昌一時半刻怕是拿不下來了。本來裹挾江陵大勝之余威,期望可以直接在南岸立足,這一番······怕是又要給其喘息之機。”
“天下大勢已傾向於我,江左還算富足暫且不說,荊州南部、揚州西部這些州郡,魚龍混雜、漢蠻雜居,本就沒有多少人力物力,如何能和關中、中原抗衡?”張湛笑道,“所以我軍現在已經近乎全有大江之北,該著急的不是我們,而是朝廷啊。
尤其是兩淮水師開始橫行江上,朝廷必須要在淮東、荊州之間做出取舍了。
其若是想要保荊州,則淮東輕易入主公之囊中;其若是想要保淮東,則荊州水師勢必要東去增援,和兩淮水師對抗,那麽到時候誰又能阻攔我軍渡江南下呢?”
“若我是朝廷,恐不會放棄荊南。荊州控扼上遊,且荊州南部這些世家方才歸附朝廷,朝廷就這樣舍棄之,也會令其心寒。”張玄之緩緩說道,“至於淮東,壽春、梁郡和廣陵等重鎮都在我軍掌控之下,朝廷在淮東的地盤凌亂無章,且還在被兩淮軍步步蠶食,與其死守此地,還不如換來一些時間,穩住荊州。”
張湛頷首:
“對朝廷來說,穩定人心是當務之急。但是這兩處戰場無論保全哪一處,其關鍵其實都在於荊州水師,尤其是荊州水師剛剛擊破了我軍的一次夾擊,證明了其強悍所在。
但······荊州水師可不是朝廷的水師,而是大司馬府的水師,大司馬此時可不在荊州。”
張玄之神色凜然:
“荊州水師會東去?”
“那就要看朝廷和大司馬之間如何博弈了。”張湛歎道。
兩人說話間, 杜英已經從外面走進來,顯然是剛剛在城中巡查了一番——這也是張湛給杜英的建議,荊州新附,前線還在打仗,所以無論百姓還是那些歸順的世家,心裡都沒有底,而都督巡視、噓寒問暖,自然能夠讓他們感受到都督府提振荊州經濟、恢復民生的堅定態度,自然會響應都督府的政策。
“剛剛收到的消息,朝廷已經賜大司馬假節鉞、總攬青徐和兩淮戰事,封孫無終為都督徐州軍事,封王洽為徐州刺史。”杜英隨手放下頭盔,“另外加輔國將軍戴施為鎮北將軍,以晉陵太守王蘊為行軍司馬,率眾三萬北上淮東。”
張玄之和張湛對視一眼,皆是了然:
朝廷已經和大司馬商議好了,荊州可以不要,但淮東必須守住,甚至兩淮都要奪下來!
不過說來搞笑,朝廷因為不知道孫無終實際上是關中都督府的臥底,現在其作為徐州守將,成為朝廷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前線將領,再加上出於壓製王洽的目的,竟然直接給了一個都督的位置,孫無終自己大概都料想不到,當臥底都能當成都督吧?
但現在議事堂上,人多眼雜,自然不適合談論孫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