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友猶豫了一下,說道:
“郎子兄仍然還被苻黃眉牽製在芍陂,那畢竟是河洛軍近乎全部兵馬,並非那麽好對付,如今雙方互有交鋒,都未站到便宜。
而且······荊州三面受敵,屢屢告急,便是郎子兄能夠擊敗苻黃眉,恐也需要先折返荊州。”
“荊州,荊州!”桓溫來回踱步,“有荊州水師在,關中人打不過沔水,沔水以北,讓給他們又何妨,此時是沔水以北那三三兩兩的地重要,還是洛陽重要?!”
羅友微笑道:
“對於明公來說,是洛陽重要;對於天下人來說,也是洛陽重要,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不一定是洛陽更重要。”
羅友的含沙射影,顯然是直指荊州世家的私心作祟,明擺著在荊州世家的心中,不管桓溫在前線如何攻城略地,都比不過自己地盤的一點兒損失。
沔水北岸的幾處州郡丟失,那也丟的是荊州世家的地盤,而桓溫不管打下來多大的地盤,那也很難是荊州世家所能獨享的。
尤其是自桓溫拿下青州之後,皇室、江左世家等各方勢力都粉墨登場,在關中都督府的重壓之下,桓溫自然是盡可能的團結各方力量。
但是在荊州世家的眼中,桓溫是在荊州世家的全力支持下才有了今天,荊州世家自然應該在桓溫所取得的戰利品之中分一杯羹,而且應該是荊州世家吃肉,桓溫喝湯的那一種,然而事實卻是桓溫吃肉,各家一起喝湯。
荊州世家就連喝湯都不能獨一份兒!
因此長久以來積蓄的不滿,在現在關中王師三面合圍荊州的戰況下,自然而然很容易就爆發出來,荊州世家會強烈要求桓溫把荊州的安危放在最前面,這是他們對於桓溫之前種種製衡荊州世家之舉措的反抗,也是給桓溫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若是桓溫不來,那雙方之間的裂痕就真的無法彌補了,而桓溫失去的也將會是一個多年經營、家眷俱在、錢糧豐厚的大後方。
不過這畢竟是大敵當前的內訌,荊州世家出身的幕僚和屬官們都沒有明確的表露出來這個意思,甚至······他們追隨桓溫征戰在最前線,也很清楚此時前方的杜仲淵就是蹦躂不了幾天的螞蚱,甚至就是“紙老虎”,河洛已經唾手可得,此時放棄河洛南下,滑天下之大稽。
因此他們甚至都不是很支持家族的這種決定。
但是沒辦法,家族做主的人此時身在荊州而不在河洛,在缺乏對前線信息的準確了解情況下,做出這樣的舉措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羅友能夠說出來,是因為洛陽本來就出身荊州寒門,若無桓溫提攜則可能永無出頭之日,因此此時自然不介意給世家上上眼藥。
不少世家出身的屬官都對羅友怒目而視,但羅友置若罔聞,依舊靜靜看著桓溫。
桓溫是什麽人,那是不世出的梟雄,怎麽可能真的被荊州世家的威脅給牽製住自己的腳步?
這世上真正讓桓溫放在心上的,恐怕也就只有遠處那隱約可見的偃師城上的杜仲淵罷了,若無杜仲淵,此時的桓溫恐早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豎子不足與謀。”桓溫冷聲說道,“傳令荊州,不會有失,讓他們莫要驚慌失措,一旦能夠克敵製勝,本公自然會率軍回援。”
頓了一下,桓溫當然也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寄托在自己能夠快速戰勝杜英上,畢竟這也是一個人盡皆知的妖孽,無論是能力還是運氣。
這場戰鬥也不是沒有變得曠日持久的可能。
所以桓溫還是要做一些預防手段:
“傳令淮西,不要再和河洛軍糾纏了,既然河洛軍南下是為了纏住淮西我軍,就更不能遂了他們的心思,讓淮西軍速速前往增援荊州,確保沔水北岸各郡還在我軍兵鋒之下。
至於河洛軍,想要去哪裡就去就哪裡,便是去了歷陽和梁郡又如何,一時半會兒還能夠打下來這兩座城麽?
便是真的能夠打下來,又如何,莫非是要渡江去和朝廷一較高下?所以我軍不戰,本就是最好的選擇,郎子這一次倒是真的中計了。”
羅友肅然應諾。
桓溫伸手拍了拍城垛:
“說來說去,當務之急還是供應河洛的糧草,爾等可有什麽良策?”
“啟稟郡公,如今我軍看似合兵一處,但是也只是在整個北方范圍內來說,相比於關中軍隊分兵而為來說。”羅友顯然之前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這也意味著我軍其實一直也面臨著多路作戰、糧草多處運輸的問題,比如供應枋頭和睢陽的軍隊,若是此時把這兩路兵馬縮回來,那麽就可以節約不少糧食。”
“枋頭不可輕動,那是為了牽製敵河北軍,而且只要枋頭稍微有起色,就能讓慕容垂無法穩坐釣魚台,也會積極地配合我們進攻鄴城。”桓溫徐徐說道,“至於睢陽······慕容恪最近有什麽反常舉動麽?”
“暫時還沒有,但是慕容垂的信使的的確確是去見了慕容恪。”
“慕容垂明擺著就是要大張旗鼓的聯絡慕容恪和慕容虔,要讓我們看到,要讓慕容恪在我們這兒失了信任,所以這不足信。”桓溫徑直說道,“慕容垂怎麽說不要緊,關鍵是慕容恪會不會相信。”
“屬下覺得······其實也不排除,只不過慕容恪現在也在觀望罷了。”
“等河洛之戰的結果?”
“對, 若是明公和杜仲淵兩敗俱傷,則正是慕容氏趁勢而起的好機會,若明公或杜仲淵勝的輕松,那慕容氏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的盤著。”羅友解釋道。
“這倒是不假,那若真的讓慕容恪回來,他會願意麽?”
“保存實力,等待機會,而不是不得不付出慘重的代價來為明公獻上投名狀,慕容恪何樂而不為呢?”羅友提醒。
桓溫哂笑一聲:
“本公倒是忽略了這一點,當局者迷嘍!”
他一拍手:
“那就這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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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豁的進攻並沒有取得預想之中的勝利。
關中的卻月陣再一次展現出了強大的威力,水師和河洛軍的相互配合也十分緊密苻黃眉是不疾不徐的性子,而劉牢之則一直想要用行動洗刷自己之前搖擺不定的黑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