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一次苻黃眉、權翼已經有意,自己一樣不需要承擔獨自決斷的風險,那麽試一試又何妨?
荀羨當即慨然問道:
“需要睢陽這邊怎麽配合?”
權翼直接走到輿圖前,伸手指了指輿圖上睢陽的位置:
“擋住慕容恪,守住濟水,不用尋求殲滅之,只要能攔住就行,與此同時,抽調兵馬向東,分兵襲擾徐州、淮北等地,牽製住這些地方的駐軍。”
“如此不會引起大司馬的警惕?”荀羨皺眉。
“大司馬的眼睛裡,只有枋頭或者河洛,也知道我軍在這兩個方向上兵馬雖多,卻還不足以和他分庭抗禮,只能被迫采取防守。
所以定然會認為我軍的種種行徑其實是為了牽製他的注意,解這兩處之包圍,逼迫他南下救援。
殊不知我軍的真實意圖其實並不在是否能夠守得住河洛或者枋頭,而是盡可能消耗大司馬的可用之兵。
這亂世之中,地盤,可沒有兵馬來的重要,大司馬一旦孤軍在外,既無法聯絡荊州,又無法獲得援兵,其軍心自然會崩潰。屆時便是把沒有什麽人丁的河洛和河北一股腦的讓給他又如何?
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那麽這一戰的損失恐怕就會很大了。”
荀羨恍然:
“因此我們在徐州各地越是打的厲害,大司馬越是能堅定信心向西進攻。”
“正是這般。”權翼笑眯眯的說道,“所以現在就看令則兄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徐州,徐州······”荀羨喃喃說了兩聲,旋即笑道,“余的任務其實只要能夠擋住慕容恪就好,此為分內之事,守土有責,不是麽?
至於擾襲徐州和淮北,明顯還是無奕更近一些,這方案不如就交給無奕來執行。”
掩護內線兵力轉移到外線作戰,雖然說得輕巧,可是一旦桓溫殺的勇猛,內線守備兵馬損失太大直接崩潰,那麽整個河洛都會交代進去,桓溫的兵鋒能夠一路殺到潼關下。
即使是如同權翼所說,河洛的經濟民生還沒有回復,可河洛今年春耕的糧食是在的,這能夠滿足桓溫一部分需求不說,河洛更是關中這幾年來重點宣傳和建設投資的地方。
畢竟這裡是中朝舊都,也是天下之中,政治意義無疑遠大於其軍事民生上的意義。
所以丟了河洛,一樣會影響都督府上下人心,且敵軍出現在潼關,那就是直接叩關關中了,各路關中王師還能不能穩定心神各自在各自的戰線一往無前,尚且還得兩說。
因而荀羨左思右想,還是很難承擔起這樣的風險,他果斷的將風險推給了在徐州以北,本來就從事切斷糧道工作的謝奕。
以謝奕的性情,定然會同意這個計劃並且全力施為,而荀羨也自然而然的被摘了出來。
權翼打量著這位年輕的時候也一樣以魯莽著稱的駙馬,歎道:
“令則兄聰明。”
不過權翼補充一句:
“其實令則兄也無須太過掛懷,因為苻帥最終也只是駐守鴻溝而已,駐守河洛的定然另有其人。”
荀羨“哦?”了一聲。
“都督應該已經從巴蜀啟程了,其返回關中之後,難道會待在長安麽?”權翼反問。
荀羨登時反應過來,杜英人在長安的作用並不大,其多次千裡奔波已經證明,只要前線能夠穩住,那麽長安就不會生亂,有謝道韞在就能夠鎮得住那些各懷心思的魑魅魍魎。
而這畢竟是人心動蕩不安的亂世,若是前線不穩、正面崩潰,那麽就算是杜英人在長安也不見得會起作用。
所以杜英最佳的去處,顯然是洛陽。
沒有誰比他更合適去鎮守一座新兵眾多、士氣不高且敵軍大軍壓境的雄城了。
“都督駐扎在洛陽,好處多多。”權翼接著說道,“洛陽者,中朝舊都也。
正是因為這般特殊的身份,所以都督之前過洛陽卻多半沒有長久停留,蓋因都督是司馬氏臣子,皇帝不在而其居洛陽發號施令,於禮不合,容易引起天下飽學之士的抨擊,那些世家們玩弄起來這些禮法文字,可不是都督府能夠扛得住的。
但是現在,大戰在即,洛陽亦為前線重鎮,都督督戰洛陽,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無可挑剔。
自此,都督府之號令,自洛陽出而告天下,試問在百姓心中,誰才是真正的皇帝?”
荀羨登時神情一振。
洛陽,作為從曹魏到中朝,正統傳續的都城所在,在天下人的心中,象征意義是非凡的,也不是一個偏安的建康府所能取代。
世家南渡,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就是把北方的州郡林林總總有多少是多少,全部都在江左“複刻”一遍,究其目的,還不是想要營造出來天下各州環繞建康府,建康府就是新洛陽的假象?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永遠不可能代替新的。
洛陽就在那裡,在建康府以北千裡外的洛水畔。
那才是中原所在,是神州之中,天下之主所居之處。
所以杜英這一次名正言順的進駐洛陽,所能帶來的影響力是非凡的。
也是諸如權翼這些出身北地、對於司馬氏朝廷半點兒忠心也無的文官們殷切期盼的。
什麽司馬氏的忠臣,他們早就已經煩膩了!
荀羨卻並沒有直接喜形於色,說到底他投靠杜英也多半是形勢所迫再加上意氣相投以及發小謝奕等人的勸說。
身為本朝駙馬, 荀羨對於司馬氏多少還是有些眷戀的,哪怕他從小叛逆,可是後來十年廝殺,都是為了維護司馬氏的社稷,現在轉眼要把自己也變成司馬氏的送葬者······
權翼似乎早就料到荀羨會有這般心態,所以笑眯眯的看著他。
這笑容,讓荀羨登時凜然。
他險些忘了這裡是哪裡,現在又是什麽形勢!
整個都督府內部,正是最需要團結一心、戰勝桓溫的時候,而且都督府未來發展的主方向已經完全確定,就是盡快把杜英送上皇位。
夜長夢多,事多生變,已經假模假樣當了太久忠臣的都督府上下,實在是按捺不住了。
在這般境況下,誰在猶豫,誰無疑就會被排擠。
這個已經目標一致、腦袋別在腰上,不成功便成仁的群體,容不得左顧右盼的人!
權翼作為這個群體的中堅力量,這一次也抱有試探荀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