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霧水的阮寧,也知道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且這裡大路朝天,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隻好換了衣服,悄然沒入這騎兵之中。
殊不知,就在騎兵走後不久,又有一支隊伍趕來,為首的人緊盯著空蕩蕩的官道,許久之後,詫異的撓頭:
“不是說關中的使者來了,怎麽還未見其蹤影?若是等不到使者,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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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寧進入慕容垂府邸的時候,就明白慕容垂為何要讓自己如此藏頭藏尾了,因為清河世家給慕容垂準備的府邸,就位於城中繁華地帶,而世家們的府邸則散布在這附近,正好包圍之。
也不知道是拱衛,還是監視。
阮寧悄然掃了一眼街上,憑借他這幾年對自己察言觀色能力的歷練,就敢打包票,百姓之中肯定夾雜著監視之人,正盯著慕容垂府邸那邊看來看去,甚至他們根本沒有打算掩飾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或許這正是對於慕容垂的告誡。
“有趣啊。”阮寧喃喃說道。
看來慕容垂和清河世家之間的相處模式,比想象中的還要有趣。
在慕容垂的親衛引領下,一行人繞入後門進入府邸。
慕容垂已經在堂上等候,不過自沒有屈尊降貴迎接的意思,站在階下迎接的是慕容垂麾下謀主庫傉(音同怒)官偉。
庫傉官偉是從草原上燕國的鮮卑酋長,因為其南下的時候正值慕容儁舉兵大舉南征,所以自然而然的效力於鎮守鄴城的慕容垂,結果之後經歷慕容氏內部之亂、王猛北伐等等一系列變故,兜兜轉轉,麾下的部曲兵馬折損了不少,且自己的威名都沒有打出來。
而且他方才投靠燕國沒有兩年,此時就著急忙慌的尋找下家的話顯然也惹人恥笑,就這麽不管是否心甘情願的被綁在了慕容垂的戰車上。
好在庫傉官偉雖然出身草原部落,但通習文墨、熟讀兵法,再加上其入朝時間不久,和清河世家等等北地世家之間半點兒勾連也無,所以就這麽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慕容垂最信任的手下,一路從帶兵的偏將變成了現在為慕容垂分憂的謀主。
阮寧和庫傉官偉互相報了名號,皆是微微錯愕。
阮寧詫異於慕容垂明明都已經號稱要投降大司馬府了,按理說對於關中的使者,便是接見了也應該保持謹慎和疏遠的態度,直接讓自己的麾下謀主來迎接,那可不是疏遠。
庫傉官偉則詫異於王猛竟然會派遣阮寧這種分量的人物到清河郡這龍潭虎穴之中走一遭。
阮寧自己或許還沒有意識到其名聲已經在各路敵軍之中如雷貫耳,但是慕容垂這邊對於這位孤身前往桓溫軍中,說服桓溫和杜英聯手北伐的說客早有知曉。
甚至可以說,正是因為阮寧的這一番操作,才最終造成了原本還有機會看杜英和桓溫兩虎競食的鮮卑慕容氏,一下子成了被兩隻惡虎一起暴揍的對象。
慕容儁的敗亡、慕容恪的投降以及慕容垂和慕容德等人如今的進退兩難,要是追根溯源,阮寧這個使者高低得承擔一定的責任。
結果就是這樣的人物,竟然還有膽量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庫傉官偉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聲,這瘦弱的南蠻書生,渾身都是膽!
被庫傉官偉的目光盯著看了一會兒,阮寧心裡一陣發毛。
其實他哪裡意識到自己和鮮卑人之間的隔空恩怨?
畢竟在阮寧的視角上,桓溫當時本來就猶豫不決,擔心杜英坐大,而又想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功勳。
後者的急迫程度本來就在前者之上。
只不過當時雙方隱隱有劍拔弩張之勢,再加上本來就在江左、兩淮鬧得不算愉快,所以相互戒備、不敢全身心投入北伐也在情理之中。
阮寧走那一遭,只是為了告訴桓溫,都督府這邊也屬意北伐,所以大家都放下相互戒備,一起去拿鮮卑人刷功勳,豈不美哉?
大司馬自然也從善如流,最終締造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多路北伐。
因此,在阮寧的心裡,桓溫想要台階下,自己就背著台階去了,賓主盡歡,本來就是情理之中的。
他回來吹了桓溫幾句,桓溫也吹了他幾句,商業互吹嘛,也是世家子弟之間不需要人教的嫻熟操作,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哪裡能料到,在鮮卑人的眼中,阮寧都已經變成了以三寸不爛之舌讓桓溫扭轉兵鋒、一言而定鮮卑之生死的大佬。
草原上的兒郎,就敬佩這樣的好漢子。
“尊使請進。”庫傉官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阮寧入內。
上首坐著的慕容垂已經看到了阮寧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恍惚。
上一次見到關中的使者,是在鄴城的時候,那個使者叫梁殊,而自從其來到鄴城之後,橫豎串聯,最終成為了慕容垂一舉奪權的臂助,然而也成為了鮮卑人內亂的開始。
現在又見到關中的使者,不知道又會迎來什麽呢?
“參見吳王。”阮寧客客氣氣的行禮。
在人家的地盤上,最好還是謙卑一點兒。
“使者入座吧。”慕容垂淡淡說道,“看茶。”
此時,一員武將打扮的漢子跟著進門,但是沒有落座,而是轉身面向外面,竟然是親自放哨。
見阮寧有些詫異的看向那武將,慕容垂笑道:
“此為本王次子,馬奴。”
阮寧微微頷首, 慕容勇,小字馬奴,是慕容垂的次子,傳聞其狠勇好鬥、不喜屈居人下,因此慕容垂一直讓其護衛在身邊,未曾外放,並喜以其小名稱呼之,表示親近和信任。
而現在讓自己的兒子親自哨戒,顯然是表示如今大堂上的所有言語,不會流傳到外人的耳中。
說罷,慕容垂瞥了一眼庫傉官偉,後者正陪坐在下首,當即微笑著說道:
“使者想來也已經得知我家大王意欲獻城於大司馬。”
“是啊,所以余更詫異於吳王為何要以此禮待我。”阮寧微笑著說道,“不應該是直接囚於階下麽?”
“哈哈哈,使者此言差矣,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
“如此說來,你我兩國之間,已經不算交戰了麽?”阮寧也不知道是裝懂還是不懂,回應道。
庫傉官偉指了指掛在牆上的輿圖:
自上一次你我之間交鋒,冬去春來,已經過去半年了。在這紛亂之世中,半年未曾交戰,還算得上敵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