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殊說到這裡,已經帶著大義凜然之神情:
“涼州關中,皆為朝廷之臣,所以自然沒有都督和涼州諸位談判的道理,但都督感念諸位堅守涼州之心,願意保舉,武侯不能太過苛求。”
張玄靚頓時露出笑容,讓自己擔任姑臧太守?
這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哪裡還敢苛求?
“這是自然,都督愛護之心,余自是感激涕零,如何還再苛求?”張玄靚連忙說道。
宋混不由得重重咳嗽一聲。
你們是當我宋家不存在?
梁殊瞥了他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
宋家是真當洪池嶺下、張掖城中的王師不存在?
宋混頓時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之前余曾經和都督說過,涼州刺史是朝廷所封,永賜張氏,世代繼承!
所以現在都督降低涼州刺史為姑臧太守,豈不是有違祖製?誠然,涼州不比昔日,已和關中相連,朝廷以新的涼州刺史來替換張氏,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既然是調動,也應該是平級調動,否則朝廷如何對得起張氏固守西北數代人之功?
因此余懇請朝廷和都督,平調涼武侯入內地為刺史,如此足以慰藉張氏數代人守邊之赫赫大功!”
說到這裡,宋混的語氣已經頗為激動,他看向張玄靚,目光之中已經帶著些許凜冽殺意。
原本張玄靚還想表示“沒關系,太守就太守,我挺滿意的”,但是看到宋混如此咄咄逼人之姿態,明擺著是不想讓自己當這個姑臧太守,再加之聯想到現在張家滿門身家性命都在宋家刀刃之下,張玄靚也不由得露出苦笑,卻不敢再開口了。
但他不開口,不代表宋混還會讓他保持沉默:
“武侯撥亂反正,功莫大焉,武侯有此心而不敢言,則余為武侯之屬下,當為武侯張目!
武侯是否也是心中做此想法?現在屬下仍然掌兵萬余,扼守要衝,因此武侯不需要畏懼和擔心,屬下定為武侯、為張氏爭取到朝廷的認可!”
說罷,宋混對著張玄靚的方向,鄭重彎腰拱手。
張玄靚登時打了一個激靈,差點兒直接跳起來想要攙扶。
宋混這一下,幾乎等於在給他下最後通牒了。
若是自己不配合的話,恐怕宋混等會兒就要提刀砍人了。
這涼州刺史府上,別的不多,張家子弟卻很多。
沒了一個張玄靚,還能拉出來好幾個。
嘴唇輕輕顫抖,張玄靚露出茫然的神情,他不想回答,可是好像又沒得選擇。
梁殊也跟著站了起來,先給了張玄靚一個“稍安勿躁”的神情,接著笑眯眯說道:
“宋家主一片赤誠之心,果然令人欣慰。不過調武侯前去南方,需要稟報朝廷,我家都督也不可能做主。一來一回,恐怕也是數月功夫,所以只能先委屈武侯在姑臧太守的位置上。
宋家主拳拳之心,正好可以在姑臧郡郡丞的位置上,好生輔佐武侯。當然,以宋家主之才,我家都督也願意請宋家主擔任雍州或者涼州其余郡府的太守,就看宋家主是否有這個想法。”
在姑臧城內,宋家的頭頂上必須要有張氏,哪怕張氏現在只是傀儡,可是掌控涼州這麽多年,舊部、聲望,都是在的,杜英稍加扶持,就能夠讓張氏穩穩地壓住宋家。
而在姑臧城外,那就隨意了。宋家這些年經營的根基都在姑臧城,離開了姑臧,宋家什麽都不是。
這是杜英的底線,現在就看宋混是否願意妥協了。
後者,他必然不可能接受,但是前者,站在宋混的角度來看,其中未嘗沒有回旋余地,以後和張氏的競爭之中孰優孰劣,到底還是一個未知數。
宋混眯了眯眼,沉聲說道:
“看來是沒有可以談的必要了?”
梁殊眉毛一挑,現在被兵臨城下的是宋家,就算是其掌握有杜家人質,也不應該如此囂張?
到底是什麽給了宋混自信?
梁殊並不認為宋混只是盲目,否則其也不可能如此準確的抓住機會,甚至把杜家當做螳螂,帶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宋家一飛衝天。
既然如此,那麽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或許武侯和宋家主都還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我們可以稍後再談。”梁殊緩緩說道,他也需要理清一下思路。
宋混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
接著,梁殊拱了拱手:
“余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既是代表我家都督前來,那麽都督特讓余看望一下其家眷。”
杜家家眷,這是雙方在談判的時候,明知道必然會牽扯到,但是都沒有主動提及的。
顯然宋混將這當做自己的最後籌碼,所以能不現在丟出來,就先忍一忍。
而梁殊,自然不會主動提到這個自家忌憚之處。
此時梁殊主動提出要見杜家家眷,顯然也是沒有辦法,他所獲得的有關於宋家的消息實在是太少了。
偌大的姑臧城中,自己能信任的,大概也只有杜家人。
而且不管怎麽說,自己總歸是要見一見杜家人的,否則若杜家家眷如今在水深火熱之中,自己如何向都督交代?
宋混沉吟良久,頷首道:
“也應當如此,余差人帶掾史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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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郡。
一處氐人村寨。
“快點,把村子中的丁壯都聚攏起來!”一名年輕的氐人小酋首高踞馬背上,揮動馬鞭。
安定之戰後,氐人豪酋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也就是一群小輩,因為目標不是那麽明顯,認識的人不多,而逃出生天。
如今他們依然聚攏自家爪牙, 豪酋還是那個豪酋,年輕了一點兒,同樣有耀武殺人的能耐。
不過這年輕氐人掃了一眼村子裡被收攏起來的十幾名丁壯,皺了皺眉,隻好策馬行到另一名年輕人身前,拱了拱手,臉上露出慚愧的神情:
“少將軍,這村子裡就這麽多人······”
“十幾個?”少將軍眉毛一挑,“誰是領頭的?”
無人回應。
“領頭的話事人,出來!”
村中無論是丁壯還是在氐人騎兵的馬刀下瑟瑟縮縮的婦孺們,都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才有一名老人推開身前有意無意擋著他的幾名婦孺,亦步亦趨行到少將軍馬前:
“正是小老兒!”
“好膽,喚爾為何不出?!”那氐人小酋首一馬鞭就要抽打下去,不過被少將軍用手中的刀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