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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淮還處在颯颯深秋中時,河東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雪並不是很大,細細飄落在太原郡的街道上,剛剛觸及地面,就融化為水,匯聚在青磚上的坑窪中。
不錯,自今年入秋之後,整個關中治下的大城池,開始鋪設青磚,取代之前的黃土道路。
黃土的路,一到下雨下雪的時候,雨水雪水匯聚,泥濘難行,在之前的歲月中,大多數人們的通行方式依靠的還是兩條腿,所以這也沒什麽,大不了不出門。
而在大晴天時候,一旦路面有所松動,那麽馬車飛馳而過,便是塵土飛揚,整日裡城市主乾道都煙塵滾滾的,道路兩側店面都夢上了一層灰,也未免說不過去。
更何況,現在關中商貿越發發達,城池的規模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甚至原先的城牆都已經無法滿足城池內外商貿的需求,尤其是一些區域樞紐性質的城池,更是成為往來客商必然要選擇的落腳之處。
無論是從百姓和客商行動方便,還是從本地的形象來說,黃土路都已經不足以城市的需求,鋪設青磚路面,是必然的。
長安、漢中和姑臧等關中治下的大州郡都在進行這項工程,至於太原這邊,按理說太原是邊郡,仍然還在前線位置,但是也架不住太原是並州無可替代的中心州府,而且關中軍隊在雁門關下也的確是對鮮卑人形成攻勢防禦,再加之王猛竭力爭取,所以都督府也一樣允諾太原修築青石道路。
一條條青石道路鋪就,同步鋪成的,還有道路兩側的明挖雨水溝渠和青石之下暗藏的陶管,這些陶管則是汙水管路,從而形成城池內的雨汙分流。
而且明挖的雨水溝並不都是通到護城河裡,還通到城內的多處池塘,從而起到蓄水的作用,畢竟隨著城內居住的人越來越多,防火問題也不再是小事。
“相比於初來乍到時,太原已煥然一新了。”
行在大街上,張彤雲捧著手爐,左顧右盼,頗為好奇。
她剛剛回到太原的時日也不多,之前一直留在上黨,負責把關中書院和女學、女工之類的事一一落實,回到太原之後,又忙著交接、核查積攢下來的諸多事宜,忙的不亦樂乎之余,還真沒有時間到這街上來走一走。
雖然小雪飄飄,但是她的白絨披肩上只有零散的點滴雪水。
王猛行在張彤雲的身側,伸手為少女撐著傘,壓著步子,看上去動作略有些刻意,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他在盡量想要避免自己走的太快而讓身材矮了一些的少女被甩在後面:
“大刀闊斧的做了那麽多,總要有點兒變化。”
王猛比張彤雲早回來了幾天,但是實際上也沒有來得及親自到街頭看一看自己所下達的命令造就的變化。
太原城的基建,得益於周圍駐軍不少、城池規模也不是很大,所以完成的反倒是要比長安等地更快一些,這也讓王猛小小的有些驕傲。
有值得驕傲的事,自然就要拿出來給自己所心怡的人分享。
王猛很確信,眼前這個可以文靜儒雅,可以活蹦亂跳的少女,正是自己心怡所選,而且他也不打算再挑了,畢竟現在這個年紀,也的確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不能總是讓師父去找師弟叨嘮,也不能讓弟妹她們都得分心來操持這件事。
只不過,這樣的想法自己雖然已經在書信中告訴了杜英,但是實際上卻從來還沒有告訴張彤雲。
縱然是指揮千軍萬馬、統籌河東軍民政務的王猛,在這種事上也屬實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自然應付不來,自張彤雲回到太原之後,兩個人有好幾次獨處匯報工作的時候,可是王猛思來想去,卻最終沒有能夠說出口。
一直到今天,他鼓起勇氣邀請張彤雲上街,也算是兩個人的傳統保留節目了,張彤雲欣然答應,也讓王猛有了幾分底氣。
王猛回答了張彤雲的話之後,少女並沒有接過話茬,而是自顧自的流連過幾處店鋪之後,方才低聲問道:
“快要打仗了吧?”
王猛沒必要向她隱瞞:
“不錯,而且余已經向長安以及師弟所在——大概是在許昌吧——稟報此事,天氣轉寒,外加上飄雪,訊息往來可能更慢,所以余大概也要先斬後奏了。”
“之前就已經確定要攻打雁門,而且都督也給予了刺史便宜行事的權力,現在刺史也有所奏報,算不得先斬後奏。”張彤雲自覺的又回到街道中央,以避免這些消息為旁人聽去,柔聲替王猛解釋。
王猛微微頷首:
“總之,戰事要來了······余準備了這麽久,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心頭之患。”
張彤雲頓住步伐,把手爐遞給王猛。
“我不需要。”
“一直把手露在外面,很冷的。”張彤雲看了看他在外凍的有些發紅的手, “而且刺史貴為河東之首,也不應該為我一個小女子撐傘,於禮不和。”
王猛的眼底露出些溫柔,他略有些僵硬的笑了笑:
“的確沒關系,原來長安戰亂時,吃冰臥雪都有,這點冷算什麽?”
“那是在戰場上沒得選。”張彤雲不由分說,把熱乎乎的手爐向王猛手中一塞,“拿穩了,要是炭滾出來會燙人的。”
說到這兒,她神情微微一黯:
“而且此戰既起,刺史總是要親自統兵的,到了那個時候,想要吃冰臥雪,也有的是機會。”
王猛無奈的笑了笑:
“也罷,就聽你的。”
他接過來手爐。
兩個人,一個給的堅定,一個接的急促,手指不經意間輕輕觸碰了一下,就像是觸電一樣,心神都是一蕩,要不是王猛在戰場上搏殺出來的經驗,讓他飛速抓緊了手爐,恐怕手爐就要真的滾落散開,燙到他們了。
張彤雲接著就要去拿傘,但王猛搖了搖頭:
“給我撐傘,你得踮著腳。”
“說得好像你很高似的。”張彤雲嫌棄的撇了撇嘴。
但兩個人接著都愣了愣。
剛剛,他們之間還是客客氣氣的,縱然好似在相互試探,可是中間一直隔著一層窗戶紙一樣。
遙遙見人影,不知人所思。
可是剛剛的那一下觸碰,卻好像直接把這層窗戶紙戳破了。
直接用“你我”來互相稱呼。
在這太原的第一場雪下,長街上,一男一女忍不住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