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英正和謝玄蹲在淮東的火堆邊啃薯蕷的時候,當王猛正在雁門關外和張彤雲分叫花雞的時候,謝道韞正穿行過小雪飄揚的中庭,走上議事堂。
閻負、權翼、張玄之、阮寧等關中官吏正在低聲討論著什麽,此時見到謝道韞走進來,紛紛拱手行禮。
看著曾經滿滿當當的關中議事堂,現在已經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道身影,謝道韞半是憂愁半是歡喜,憂愁的自然是因為更多的事壓在了更少的人身上,大家也就只能“能者多勞”了,而為了湊出來足夠的人數,甚至連阮寧這種已經被關中邊緣化的官吏,現在也都被啟用,負責給各個曹司打下手。
至於高興,那自然是因為這些中高層官吏都奔走在外,說明關中的家業已經越來越大,有的去了河東,有的去了河洛,有的去了許昌,還有的去了涼州,這些地盤都需要有出身長安的官吏來指導推行新政。
“諸位,青黃不接啊。”謝道韞忍不住打趣道。
但是打趣歸打趣,大家卻笑不出來,青黃不接,放在任何一個勢力都是足以致命的問題,現在他們就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工作壓力,而在這樣的工作壓力之下連軸轉,久而久之,肯定會犯錯誤。
人之常情。
而錯誤積攢的越來越多,就有可能釀造成災難。
因而出征在外的將領們,一直喊打喊殺、渾然不在意,但是他們這些鎮守後方的官吏們,卻一直在寫公文向大家強調、向都督提醒,仗還能繼續打,關中的商貿需要擴張,關中的軍工需要投資,不打仗,關中的商賈如何隨著軍隊深入本地、如何與那些把持本地經濟命脈的世家競爭?
但是地盤,要不就緩一緩吧。
現在的關中,地盤太大,屬實是顧慮不過來了。
既要打仗,又不能擴大地盤,這本來就是一個很矛盾的關系,大家對此也束手無措,只能把這個難題丟給謝道韞,再期冀謝道韞能夠丟給都督。
事實證明,都督好像做得還不錯,如今關中在兩淮的戰事,就是只打仗,卻不建立對本地的實際統治,只是穩住壽春一個據點而已。
果然,這樣的問題都能被都督迎刃而解。
大家很慶幸,自己選擇的主上英明神武。
謝道韞看這幫家夥一個個或是嚴肅,或是茫然,不由得輕輕咳嗽一聲。
權翼率先反應過來,拱手說道:
“如今都督府的確已經不堪重負,所以選拔人才,勢在必行。”
謝道韞微微頷首,論識趣,還是權翼。
有什麽問題丟給杜英,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而且杜英也只能說在保證既得利益的情況下,緩解關中地盤擴張太快、人才短缺的問題,卻不能從根本上解決。
真正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還得看他們這些坐鎮後方的官吏。
“從書院之中考察選拔一批吧,現在也顧不得培養出來一個合用的、全面的人才了,先拉到工作位置上,慢慢歷練培養。”權翼接著說道,旋即露出些許難色,“但這也意味著,我們至少在短時間內,可能還要擔待更多。”
這幫人初來乍到,很可能什麽忙都幫不上,還得讓大家分心去指導。
閻負一攤手說道:
“那在選拔的時候,得先選能認字的、聰明機靈的。
有些道理和工作的方式、技巧,都可以慢慢學,但是這些硬的要求,不能再低了。
我們能夠一邊做事,一邊給他們講解,但是總不能教他們認字吧?”
眾人都忍不住微微一笑
閻負則接著說道:
“另外,術業有專攻,其實我們還可以從工學院乃至於女子學院之中選拔一批人上來。
聖人有雲:有教無類。如今的關中,的確做到了有教無類,所以我們是不是也得做到有用無類?”
“說得好!”張玄之撫掌笑道,“但又說的不好。”
閻負翻了翻白眼,年輕人呐,說個話一驚一乍的。
“願聞其詳?”權翼撇頭看向張玄之。
兩人倒是有些一唱一和的味道。
張玄之當即說道:
“既然進了書院,那就是讀書人,其實不進書院,只要讀的也是聖賢書,只要學的也是關中治世之術,那麽就和我們是一家,哪裡有什麽有用無類了呢?
讀的是聖賢書,說的是華夏語,穿的是漢晉衣衫,那就都是可為我所用的人才!”
如果說權翼把人才選拔的范圍從一貫的關中書院擴展到了關中所有的書院,那麽張玄之就很乾脆的直接把范圍從書院擴展到了整個關中。
考核不再是面對書院,而是面對整個民間。
任何想要考試、覺得自己有才能的,都可以來試一試。
權翼笑道:
“使野無遺賢,此太平之世也!”
兩個人說罷,議事堂上眾人紛紛頷首。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們哪裡還有什麽提出意見的余地?
擺明了就是權翼和張玄之,甚至背後可能還有閻負商量好的,並且得到了謝道韞乃至於都督允許的。
眾人真正在意的,是這樣做背後暗藏的意味。
都督這是已經不滿足於使用學院選拔人才了,而是要把人才選拔的范圍直接擴展到整個天下,人人都能夠讀書認字,人人都能夠求學做官,人人都能夠身披朱紫。
如果說之前用學院考核人才,是在擠佔世家的生存空間,那麽現在幾乎就等於是在用撬棍撬世家的牆了。
都督府不裝了,攤牌了!
可是世家們還有多少反抗的余地?
關中, 乃至現在關中都督府所管轄的范圍內的世家們,都已經屈服於關中新政,不會有幾人升起抵抗鬥志的?
甚至大家都有理由懷疑,都督從一開始就是想要做到這一點,只不過當時他立足不穩,世家的實力也摸不清楚,所以就用開設書院的方式一步步試探。
世家的反抗被撲滅,都督的拳頭也越來越硬,他就不滿足於之前的溫水煮青蛙了!
至少在關中,杜英要一步到位。
一道道目光不由得落在阮寧的身上。
在場的諸位,不能說出身平民百姓吧,但也都基本是寒門出身了,也就是張玄之的出身好一些,來自家道中落的吳郡四姓之一,但現在的張家,不只是牢牢抱住了都督府的大腿,而且還和都督府的二號人物——並州刺史王猛結親,簡直已經是都督府嫡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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