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千多步卒,從整個八公山戰鬥開始,就一直被雪藏。
如果說山上的士卒,是對和鮮卑人一直沿著壕溝打拉鋸戰,甚至往往他們都只能看著,讓水師士卒配合經驗豐富些的老兵去打,所以心中煩悶憋屈,渴望一戰定勝負的話,那麽這些山後駐扎,一直沒有上前線的士卒,就是一直在等著真正屬於他們發光發熱的時候。
這些天,他們見多了從山上運下來的傷兵,也見多了山上士卒奇怪甚至有些瞧不起的眼神。
所以他們急需要一場戰鬥來證明自己,最好是能夠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哪怕是飛蛾撲火,他們也要燃盡每一絲血肉。
更何況,被謝玄精心挑選,並且在這幾天加強進攻營寨訓練的士卒,又怎麽可能是飛蛾。
他們,本就是為了突破鮮卑人的營寨而訓練,本就是為了用步卒對抗鮮卑人的騎兵而訓練。
縱然是撲火,那也是蒼鷹撲下,要麽是火燒燎了羽,要麽就是掀起的勁風撲滅那火。
至於謝玄和郗恢,他們也不見了蹤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在這漫漫戰線上發起進攻的諸多身影之中,必然也有他們。
劉牢之也拋開心中雜七雜八的想法,大笑一聲,轉身下令:
“還愣著作甚,出發!”
管他之後如何,現在,先把鮮卑胡人揍趴下!
兄弟鬩於牆,外禦欺辱。
劉牢之還是分得清孰輕孰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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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師步卒從山坡上傾瀉而下。
山上架設的床弩和投石機,此時終於可以敞開懷的咆哮,不需要再顧慮他們的石彈和箭矢是不是夠用,只需要把這些天積攢下來的壓抑和怒火盡數發泄出去。
而在八公山的背面,三台霹靂車也已經嚴陣以待。
“放!”
隨著一聲令下,巨大的石彈凌空而去。
霹靂車這種龐然大物,打造起來本來就很費勁,而且其拋射的石彈射程太遠,所以對於八公山戰局來說,反倒是沒有太大的用處,畢竟守軍需要的是能夠打擊到距離他們防線不過十數丈的敵人。
而且霹靂車還不能架設在正面山坡上,否則簡直就是敵人的活靶子。所以這反而有些雞肋的霹靂車,放在山後,也就是後世常說的“反斜面”上,主要起到阻礙鮮卑人向前線補充兵馬的作用了。
可是鮮卑人本來就是發揮的人海戰術,所以霹靂車其實能夠發揮的作用也沒有多大,還得避免誤傷自己人。
這也讓謝玄在之前的戰鬥之中就開始思索不同兵種在不同地域內作戰的特殊性。
並非所有的病,都可以通過一種藥來治。
之前的南方朝廷,坐斷東南,采取防守姿態,只要有水師和步卒就足夠了,可是現在的王師,志在天下,自然不可能只是這般。
隨著這些矢石密密麻麻如暴雨傾瀉,已經習慣了這兩天對峙生活節奏的鮮卑人,的確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明明大家很默契的圍繞著山坡上的壕溝來回拉扯,每天看似打得激烈、你來我往互不相讓,但是實際上損失都不是很大。
這樣的小日子,讓鮮卑將領們也很愜意,他們誰都不願意自己的部曲蒙受太大的損失,尤其是在明白自己的任務不過是牽製敵軍的時候,更直接消弭了很多戰鬥意志。
這是一場皇帝陛下打主攻,他們走側翼的戰爭,所以最後勝利了,功勞也是皇帝陛下以及陛下身邊那些將領的,和他們本來就沒有太大乾系。
何必那麽拚命呢?
只要大家能夠相安無事,蹲在這裡,橫豎都是完成了牽製敵軍的任務。
心態已經完全放松下來的鮮卑將領們,看著那漫山遍野傾瀉而下的旗幟,那如同岩漿一樣向下狂奔的王師,張了張嘴,卻因為內心的震動,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敵襲!”淒厲的呼聲,很快覆蓋整個防線。
只不過為時已晚。
王師可不是和之前那樣,沿著壕溝一點點的向前發起進攻,而是直接從山坡上衝下來。
鮮卑人的箭矢稀稀落落,已經無法阻擋這步卒衝鋒的潮流,王師士卒直接撞在胸牆上,這條曾經是讓雙方將士浴血廝殺、反覆爭奪的防線,在沉寂了兩天之後,再一次沸騰。
“破陣!”諸葛侃提著刀,跳上胸牆,接著雙手握住刀柄,當頭向下劈砍,整個人也如同振翼的蒼鷹一般,直撲入壕溝之中。
刀落,血飛。
振血,刀起。
王師士卒們或是持著短刀近距離搏殺,或是持著長矛和狼筅不斷地將鮮卑人向胸牆後的壕溝內驅趕。
回過神來的鮮卑人,焉能輕易放棄當時他們用不知道多少性命奪來的胸牆?
而且一旦被趕到胸牆下的壕溝中,那麽更是要完全處於劣勢了。
廝殺,直接在胸牆上展開。
而營寨之中的鮮卑人也都被驚動,大批的步卒湧出營寨,可是還沒有等他們趕來增援,一隊王師步卒,兩千多人,撞了上來。
飄揚的旗幟表明,這路兵馬是由郗恢率領的。
身為文官的郗恢,也親自上陣了。
這一路步卒的橫插過來,讓鮮卑人自然意識到,這不是王師在反撲整個胸牆防線,而是發動了全面的反攻。
他們的援兵到了?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踏動大地的馬蹄聲。
兩千余騎兵,呼嘯而來。
出營的鮮卑騎兵,頓時也紛紛催動戰馬。
對方的從山後轉過來,速度已經完全提起,鮮卑騎兵們也不敢硬碰硬,哪怕他們的人數更多一些,但是之前和謝玄麾下騎兵的交手經歷,已經讓他們意識到,這些南蠻騎兵,裝備更好,戰馬的衝刺能力也更強,所以和全速衝擊的他們硬碰硬,不劃算。
草原上的騎兵,本來講究的就是一個狼群戰術,所以他們自然而然的選擇向外側兜開,同時分作一支支大小不一的隊伍,每支隊伍也就是百余人上下,其實是按照部落劃分的。
各個部落豪酋帶著本部兵馬,從各個方向湧上去。
這種分兵作戰,最能夠擾亂敵人原本整齊劃一的布置,而且一個部落聚在一起,隻給出戰略目標,不給出戰術指揮,就能夠讓各個豪酋自由發揮,自然也就更能激發鬥志。
然而······
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綻放開的鮮卑騎兵們,震驚的發現,這兩千多王師騎兵,根本就沒有戀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