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鑿齒聞言,意識到不對,臉色登時陰晴不定。
讓親衛護送自己回營,說得好聽是護送,難聽一些豈不就是押送?
但是兩名士卒已經一左一右包夾上來,而習鑿齒的親隨意識到不對,意欲護衛的時候,更多的寧州將士,不約而同的向前踏出一步,手皆按住佩刀,蓄勢待發。
習鑿齒皺了皺眉,想要問毛穆之這是何意,不是已經談妥了麽?
毛穆之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
“余身為主將,總歸是要給手下兒郎一個交代的。”
習鑿齒沉默,最終選擇轉身向著營寨走去。
刀劍加身,此時的他不用說也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在他的身後,毛穆之哂笑一聲,旋即對身邊的將士說道:
“速速整軍,以防杜仲淵渡河進攻。”
看主將如此表示對習鑿齒的不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的將士們也都舒了一口氣,齊齊應諾。
毛穆之則召集幾個幕僚和親信將領,沉聲說道:
“今日一戰,我軍折損慘重,雖然就此摒棄了習鑿齒的乾預,可處境一樣危險。
別說是那支南下的關中騎兵,意在何處,便是對面的步卒,真的開始渡河強攻,我軍也不見得能夠守住。
所以即刻派遣大量的斥候,向北探查關中人的動向,另外和南邊各個城池之間多派人聯絡,萬萬要確保這些城池都能知曉我軍未曾潰敗的事實。”
“將軍意欲撤兵?”一名幕僚聞弦歌而知雅意。
毛穆之叉著腰,看向還漂著自家兒郎屍體的壽水,喃喃說道:
“今日又多一傷心地矣。我軍孤懸在外,不可久留,撤退已勢在必行,否則恐將會為杜仲淵全殲於此。”
說罷,毛穆之搖著頭,向營寨行去,風中猶然還飄揚著他無奈的聲音:
“雞肋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如今這壽水渡,對於毛穆之來說,既是傷心地,也是不折不扣的雞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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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穆之收兵回營之後,連夜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意欲在壽水的南北兩岸強渡,在被關中斥候發現後也不後撤,雙方幾度惡戰。
這消息傳遞到了中軍營帳中,參謀司開始變得緊張兮兮,張玄之親自熬在沙盤前,來回推演,似乎想看明白毛穆之在猝然遭受這樣的失敗後還如此囂張的真實目的所在。
“毛穆之何處來的兵馬,再戰一場?”張玄之長歎一聲,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毛穆之並不打算再戰,而是以此恐嚇我軍,實則為了逃竄。”杜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惡戰一日的杜都督,到底還是有比其余的士卒更好的待遇,比如在這軍中還能洗一個熱水澡。
他剛剛沐浴更衣,頭髮還濕漉漉的,慢慢悠悠的繞著沙盤轉了一圈:
“毛穆之若是真的想打,那應該收斂爪牙、養精蓄銳。
正是因為不想打,所以才會這樣虛張聲勢。”
張玄之恍然:
“幾為其所騙。”
“作戰,本就是反其道而為之,毛穆之既是良將,深諳此道。”杜英輕笑道,旋即感慨,“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這似乎是張玄之第二次聽到杜英這麽說了。
一個大膽的想法旋即浮現心頭,他笑道:
“寧州偏遠,僅僅只能通過渝州和荊州聯絡,而此時大司馬遠在青州,恐怕對寧州和蜀中發生的一切鞭長莫及。
因此屬下懷疑,毛穆之和習鑿齒肯定不會將寧州兵馬的接連敗績準確的告知大司馬,天高地遠,大司馬根本無從辨別寧州兵馬的成敗與否。
但寧州兵馬未能在戰場上取得勝利,也是看在眼中的,想要欺瞞怕是欺瞞不過去,所以最終寧州這邊可能會給出三種答案。”
周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沙盤的一側,大概是就綴在杜英的後面趕來,因為有都督當面,所以這位今天廝殺爽利的將領,並沒有大呼小叫著詢問下一戰何時開始,只是靜靜的杵在後面聽著,此時看張玄之言而未止,似乎在考驗身邊的參謀們,他索性直接接過來話頭:
“其一便是毛穆之承擔罪責,其二反之,其三則是毛穆之和習鑿齒共擔之。
習鑿齒手頭並無兵馬,之前能夠號令的動毛穆之,蓋因其到底是大司馬府從事,算是半個監軍,所以毛穆之還要忍讓幾分,可而今此戰敗績,習鑿齒恐怕會被毛穆之直接軟禁起來。
不管最終戰報上會如何分擔責任,至少對自己的兒郎們,毛穆之要把罪責一股腦的都推到習鑿齒的身上,否則如何服眾?”
張玄之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
兩個人一唱一和說到這個份兒上,參謀們也都反應了過來,一名參謀激動的說道:
“毛穆之軟禁習鑿齒,就是在軟禁大司馬府從事,還是在軟禁荊州世家的話事人!
若是大司馬得知此消息,恐怕都要懷疑毛穆之此舉意欲何為,而若是讓荊州世家知曉了,那麽恐怕荊州世家會直接把毛穆之定義為反叛。”
“那從渝州到寧州的糧道直接就被切斷了,且沒有了從荊州過來的糧草和錢財,毛穆之也沒有辦法拉攏南中土著們。”又有參謀接道。
毛穆之能夠在短時間內拉攏起來這麽多南中土兵, 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引起了關中的注意,六扇門已經深入蜀南,一方面聯絡本地世家豪族,一方面調查毛穆之的底細。
這一調查方才發現,毛穆之使用的其實是最乾脆簡單的鈔能力。
荊州世家的一部分財富運送到寧州,毛穆之花錢讓南中各部為其所用,除了錢財之外,還有千裡迢迢運過去的一些商品,據說這些商品還是來自關中,只不過經過這不知道多少手中間商賺差價,早就已經不是關中賣出去的那個價格了。
南中各部拿著毛穆之的錢,買到了“物美價廉”的關中商貨,承了這樣的人情,出兵協助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對於那些在是否出兵上起決定作用的人,毛穆之肯定還別有禮數,只不過他們到底獅子大張口要了什麽價,目前還不清楚,六扇門已經在嘗試著調查。
畢竟······論鈔能力,關中都督府比之荊州世家,不遑多讓。
若是能夠用錢把南中各部砸下來,其實是一個很劃算的買賣,可以讓關中王師心無旁騖的從蜀中直接向東攻略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