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王師的強悍,現在已經足以成為關中的一張名片。
梁殊醒悟,通事館之後也的確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
大家可以不談生意,談一談武藝。
如果杜英聽到了梁殊的心聲,大概要會心一笑。
核藹可親,本來就是一個大國外交的必備技能。
其實關中現在手中掌握的火器,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在對手弄清楚這是什麽東西之前,就足以維持關中凌駕於其余各方勢力之上的地位,而在找到合適的應對方法之前,關中照舊擁有即使是其中幾個勢力聯手,也能吊著打的勢力。
未知的,且不可戰勝的武器,永遠是敵方士卒的夢魘,尤其是火炮的威力可能不穩定,但聲勢從來都是最穩定發揮,所以可以擔心火炮會擊不中敵人,但永遠不用擔心火炮會嚇不住敵人。
張玄之徐徐說道:
“我軍可以嘗試兩步走——”
杜英和梁殊都收起來笑容,靜靜聽著張玄之闡述參謀司拿出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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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梁州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這原本距離關中很近,但是往往又因為群山的阻隔,總是享受不到關中繁華富貴之輻射的地方,現在總算因為其溝通南北的重要,呈現出了久違的繁華。
“其實並不是漢中選擇了商貿,選擇了繁榮,而是巴蜀和關中之間已經阻礙和停滯了多年的商貿驟然興盛,選擇了漢中。”新安公主行在路中,看著兩側鱗次櫛比的商鋪,忍不住感慨道。
“興亡有規,適者生存。”杜英在她旁邊行過,隨口說道。
“適者生存?”新安公主喃喃說道,“夫君隨口之言,似乎頗有智慧。”
杜英笑道:
“此言,可以用來送給天下的某個勢力,國家之興亡,本就如此,若是其政策適應於時代、滿足於百姓,那麽就有存在的道理,也有存在的必要,就算有人想要陰謀篡奪,也總會有忠臣義士站出來保護。
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至少這些人付出的犧牲可以讓那些陰謀篡奪之人背負上很難洗刷的罵名。
而若是其政策並不是滿足於百姓,那麽很抱歉,出了宮城,恐怕每一個百姓都是你的敵人,則國將不國矣。”
新安公主若有所思,喃喃說道:
“現在的司馬氏,顯然就是這般,天下真正忠心於司馬氏的,還有幾個?不過就是一群在打著司馬氏的旗號,陰謀篡權的人罷了,可百姓未曾受到司馬氏所推政策之恩惠,只知道有頭頂上的世家,只知道有剝削之官吏,自然不會念著司馬氏的好,更不會有忠臣義士站出來為司馬氏殉國。”
“這倒以偏概全了,畢竟你父王還是個好人。”杜英果斷的給老丈人發了一張“好人卡”,“奈何啊,有些事本來就不是他說了算的。
這天下,除了姓司馬氏,還有什麽是司馬氏能說了算的?所以冤有頭債有主,這些過錯倒也落不到司馬氏的頭上。”
“天下都知道司馬氏不過是傀儡,何其悲哀。”新安公主感慨,不再繼續糾結這個話題,“所以夫君方才的意思,是這句話只能送給一個國,而不能送給一個人?”
“不錯。”杜英緩緩說道,“在亂世,人命如草芥,所以說適者生存,倒是沒有錯。
但是余想要結束的,正是這亂世。
在太平盛世再說什麽適者生存,那簡直就是在否定一些百姓作為人而存在的意義。”
說著,杜英伸手指了指蹲在街邊擺攤的一個小販。
小販大大咧咧的把自己的拐杖放在旁邊,當有人在稍遠的地方打量他販賣的竹席、竹簍之類的東西時,他會禮貌的撐著拐杖起身,為對方介紹。
光顧的客人,認認真真聽著;拄著拐的小販,吐沫橫飛的說著。
顯然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在意小販手中的拐。
拐杖在陽光下拖出長長的影子,他的身形也顯得佝僂,而他所販賣的東西看上去一樣廉價,那一隻揮動之間,肉眼可見皴裂的手,就是明證,顯然為了讓這些東西能夠更多一些、看上去更精致一些,他付出了經年累月的努力。
最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雙方各自“行路”,一個提著竹籃向前走,那是不錯的“購物袋”,另一個則縮在了陰影了,躲避街上呼嘯的風。
他們都走在人生的路上,至少這一刻,心滿意足。
新安公主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已經明白了杜英的意思。
若是在亂世,這個殘廢的小販,肯定不可能拿著這麽多東西直接在這裡擺攤,因為若是有人看中了稍遠地方擺放的東西,抓起來就跑,拄著拐杖的他根本追不上。
是遠處城牆上巡弋的士卒,街道上時不時經過的衙役,還有人群中身著便衣、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的六扇門,這種種編織構成的社會安全保護體系,正穩穩的支撐著那道佝僂身影。
能夠建立這樣的體系,而且杜絕了豪門貴族橫行、惡奴遍地走、賊寇滿街跑的景象發生,所依托的,顯然還是關中新政。
是關中新政避免了有人凌駕於弱者之上, 也是關中新政所推動的全民教育,讓道德禮法戰勝人心中恃強凌弱的邪惡。
因此,正是關中新政所帶來的種種,成為了他的另外一條腿,讓他可以安心的坐在這裡,哪怕是閉上眼睛睡一覺,眼前的東西也不會少。
顯然,相比於旁邊那些揮手吆喝、上躥下跳的商販們來說,這個拄拐的商販是典型的“不適者”,是應該被這洶湧的潮流、凶惡的亂世所吞噬、所淘汰的。
可是關中新政並沒有放棄他,反而讓他獲得了新生,只要付出勞動,就一定能夠在這熙熙攘攘的繁華街道上,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鼓勵奮進,關懷老弱,這就是新政。”杜英微笑著說道。
他迎著光,那冬日孱弱的陽光,在這一刻都顯得熾熱而燦爛,能驅散街道上滾滾寒潮。
新安公主看著負手而立的杜英,他這番形象,再配合上他方才從容所言,哪怕知道杜英不喜,終是忍不住嘟囔一聲:
“還說你不是聖人······”
“哦?”杜英打量著她,輕佻的挑了挑眉。
新安公主默默的扭過頭。
算了,這家夥有時候就是個魔鬼,不配當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