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將方才還雄心壯志的崔迥和其余的一群幕僚、世家子弟驅趕在了一起。
這些頂多會一些舞劍娛樂之術的文官們,此時身上無不又是血又是泥的,東一道西一道,甚至還有哭了鼻子的,那淚水在臉上一滑,更是看上去狼狽落魄。
不過他們的待遇的確是好的了,因為那些還一臉不服的鮮卑將領們,顯然由於他們的硬氣,在挨最毒的打。
不聽話?
迎頭就是一馬鞭,讓你知道這冀州大地上,現在誰是主人!
看著那被王師士卒用馬鞭抽打的滿地打滾的鮮卑將領,一個個曾經昂首挺胸的鮮卑將領,也都低著頭選擇了沉默,顯然他們現在已經意識到,在現在情況下頂撞王師士卒並不會討到一星半點好處。
崔迥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他不比周圍那些人好到哪裡去,不過畢竟是身邊有家臣一直追隨護衛到最後一刻的,崔迥其實並沒有直面什麽生生死死,甚至他臉上的血和泥都是自己抹上去的,不是真的。
至於目的,自然是為了能夠遮掩自己的身份。
清河崔氏的少家主可是有很多人能夠認出來的。
對於那些崔家部曲的忠心,崔迥並不是很放心,或許自己能夠通過這種方式混跡在幕僚之中被忽略。
很快,崔迥就無奈的笑了笑,因為他看到了其他幾個世家的人也都果斷的采取了和自己類似的舉動,大家到底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好多年,哪怕是頭髮披散、狼狽不堪,可是認還是能夠認出來的。
不過很快,崔迥就臉色微變,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同樣出身河北世家的孫元。
孫元作為孫家家主,也曾經是在座很多人的座上賓,後來胡人劫掠,孫家因為不甚配合,被胡人拿來殺雞儆猴,孫元帶著一部分家眷死裡逃生,不知所蹤。
為此,不少人還唏噓不已,孫元算是河北世家之中為數不多允文允武的了,大概也是因為習武,他不願意服從胡人,最後落得這麽一個下場。
等到大家再次見到孫元的時候,這家夥竟然搖身一變,已經成為關中六扇門在河北的統領,並且還曾經主動聯系當時正被慕容垂打壓的河北世家尋求合作。
一個世家中人,成為了杜英的走狗,這讓很多世家子弟為之不齒。
再加上天然對杜英和關中新政存在戒備,所以自然而然的,河北世家不打算響應孫元。
雙方也就沒有什麽接觸了。
今日,孫元驟然站在身前,崔迥怎能不緊張?
雖然經年未見,可是他的臉,孫元是必然認識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孫元認識的,不僅僅是他。
果不其然,還不等崔迥再想辦法把自己弄得更凌亂一些,孫元就已經伸手指著崔迥一側,剛剛還和他相視苦笑的田家長子說道:
“田家的,別躲躲藏藏了。”
田家長子一臉茫然的看過來,可是他的腿都在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緊張之意溢於言表,所以根本不需要開口,大家都知道此時看上去笑容和煦、就像是和老友打招呼的孫元,沒有認錯人。
孫元走上前,指了指他握緊了的手:
“攤開。”
田家長子向後退了一步,緩緩搖頭。
“哐當!”孫元佩刀出鞘。
田家長子嚇得一個哆嗦,手直接張開,手裡抓著一把黏糊糊的泥,顯然是剛剛從地上抓起來的,若是孫元晚來一步的話,說不定他的臉上又要多一層偽裝。
面目全非之下,孫元能不能看穿,恐怕還得兩說。
意識到已沒有分辨機會和必要的田家長子,頹然坐在地上。
這一幕,被低著頭的崔迥用余光看到,也不禁罵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不過孫元卻沒有為難田家此人的意思,反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麽。
田家長子眼前一亮,陷入猶豫之中。
孫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扭頭四顧。周圍人都齊刷刷低下頭。
“嘩嘩!”是田家長子豁然起身的聲音,大概是激動的原因,掛在身上的衣甲發出這般奇特的響聲。
他伸手指了指就在孫元一側的崔迥:
“啟稟將軍,這是崔家少家主崔迥!”
崔迥心頭一驚,接著脖子上涼嗖嗖的。
一把刀已經架在了上面,孫元湊到了眼前:
“呦!崔兄,當真是沒認出來啊!”
崔迥勉強擠出來一起笑容,笑得比哭還難看,同時在心裡把田家長子還有慕容垂罵了不知道千百遍。
轉眼功夫,他就變成了階下囚,是因為崔迥也好,這些世家子弟也罷,萬萬沒有料到,慕容垂一直擺出來要和王師一決生死的架勢,而實際上他早就已經打算帶著親衛逃走。
當王師從西、北兩個方向朝著他們所在的山坡發起進攻的時候,慕容垂刻意把兵馬集中在北側,而在西邊露出破綻。
東側防線的崩潰,讓慕容垂氣憤的要求親自前去救援,但被崔迥攔住了,並請讓河北世家部曲先行增援。
當時的慕容垂握著崔迥的手,眼淚縱橫,表示今後崔家和慕容氏可共天下。
然而崔迥這邊剛剛帶兵出擊——共天下說的好聽,可是崔迥本人也沒有傻到這話都能當真,所以一樣是秉持著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護送著慕容垂離開以重整旗鼓的想法。
畢竟真的擋不住, 慕容垂也不會非得要留下來送死吧?
他都跑過一次了。
結果試試探探的崔迥,萬萬沒想到,剛剛還尋死覓活,要親自上陣、不惜以身殉國的慕容垂,竟然在自己率兵出擊之後,果斷的帶著親衛騎兵向東狂奔逃竄,一轉眼就沒影了。
慕容垂一跑,鮮卑軍隊頓時徹底崩潰,而崔迥這邊受到牽連,防線也跟著崩潰了,崔迥退無可退,直接被王師將士抓獲。
今天先是被慕容垂一番表演欺騙到,白白落入這般險境,接著又被田家長子指認,暴露了身份,崔迥心中又急又氣,感受著近在咫尺的刀鋒,又如何不會問候他們的祖宗十八代?
不過田家長子顯然不在乎崔迥是不是在關心自家祖上女性了,他頹然坐在地上,任由滿地的泥汙沾染了衣袍。
田家長子的這般放松動作,也一下子提醒了崔迥,他顫抖的手緩緩伸出,指著另外幾個縮在一起、躲避他目光的身影,艱難卻堅定的說道:
“余,余也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