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走出了思想交流更多、信息傳播也更快的州府城池,到那鄉野田間去,就會發現,那裡的很多百姓們根本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麽,猶然還活在世家為他們精心營造的小天地之中。
又如何能夠讓他們相信,世家其實只是在努力的壓榨他們的勞動力呢?
在他們的眼中,世家就是恩人,就是天,而他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世家的恩賜,否則他們早就已經變成了荒野上的枯骨。
王師?北方流民南望王師多少年,何曾見王師?
關中新政?那又是什麽?
對於江左世家治下這些百姓的反應,杜英並不奇怪,世家苦心經營這麽多年,隨著新政的出現以及報紙等宣傳手段的發展。世家自然會更加努力的構築外界和自家之間的藩籬,減少百姓對外界的了解認知。
更甚至,杜英相信,就算是有朝一日這藩籬真的被打破了,依然會有很多人認為杜英在撒謊、在欺騙他們。
因為他們無法相信,平時看作是天的世家,其實不過是在壓榨和利用他們,更無法相信,對他們笑眯眯的世家老爺們,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當做人來看。
這種反差讓他們無法接受,他們仍然會讓自己存活在欺騙和謊言之中*,會通過繼續為世家維護和拚命來證明他們之前的半生並不是虛度光陰。
因而杜英在未來處置荊州世家的時候需要慎重,避免荊州拿下來卻坐不住,而在之後處理江左世家的時候更要慎之又慎,對世家下手太狠了,說不定有可能會直接激起民變。
“是啊。”杜英認可了張玄之的說法,“還是要嘗試一下的,若是這樣能夠接受,之後也方便采取手段對付荊州和會稽兩處世家。
不過在能夠讓這些蜀中世家乖乖聽從我們的調遣安排之前,是不是至少應該能夠確保王師可以擊敗巴人和氐人?”
張玄之頷首:
“蜀中的巴人和氐人。也都和世家、刺史府多有衝突,自古都是驍勇善戰的,王師恐怕暫時也只是擊退他們。
屬下竊認為,之後應該暫時先和他們和談,避免雙方之間的衝突變大。王師南下的兵馬總共就只有兩萬人,除去梓潼圍城的,甚至只剩下不足萬人,若是巴人各部孤注一擲要和我們一決高下,那麽王師現在的兵力捉襟見肘啊。
取得我們想要的一部分成果,然後抓緊穩住巴人,才是上策。”
“善。”杜英笑道,“那恐怕得辛苦通事館了。”
“梁掾史還正擔心處處都直接開打,通事館沒了用武之地呢。”張玄之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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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殊並沒有清閑下來。
因為就在張玄之和杜英在村寨中巡查一圈的第二天,接到了杜英務必盡快攻克梓潼命令的陸唐,在攻城戰鬥中身先士卒、負傷多處,但也成功斬將奪旗、先登城頭。…。。
!王師將士們大受鼓舞,跟在主將身後魚貫而入,很快就奪下了城門,隨著城門打開,王師將士一擁而上,城中原本還叫囂著頑抗到底的世家們,一個比一個老實,乖乖的打開門戶,派出家中年高德劭的老者,一齊求見杜英。
杜英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正在返回梓潼的路上,這幾天他把梓潼周圍幾處作為關中新政試點的塢堡都跑了一遍,雖然在塢堡之中的行為都大差不差,多少都有點兒作秀的成分在其中,但是質樸的老百姓們顯然就是吃這一套的。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在老百姓們的眼中,長安郡公那是天上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那可是十足十的天神下凡了,所以長安郡公說什麽、做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已然足夠激動、為之沸騰。
“世家們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投降,為時已晚。”張玄之策馬跟在杜英的旁邊。看著隱隱在望的梓潼城,感慨道。
“不晚。”杜英回應,“恰恰好。”
張玄之一愣,明白了杜英的意思,若是早一點兒的話,杜英感念他們的功勞,肯定只能對他們好一點兒,而若是晚一點兒的話,那就不用多說什麽了,全部都送上黃泉路,必須要告訴世人,對抗關中王師的下場。
王師,是正義之師、仁義之師,但並不是仁慈之師。
而現在城破了之後,世家們沒有繼續負隅頑抗,或者試圖突圍,反而選擇留下來向杜英乞求一條活路,這樣的話,杜英也就可以順勢落實之前的設想。
他可以保全各個世家上下的性命*,但是世家們必須要遵從杜英的安排,從此化為平民,不再享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特權。
“他們想來會接受的。”
“其實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已經接受了,不是麽?”杜英反問。
就在早些時候,王師擊退了幾支巴人軍隊,解救了被包圍的幾處村寨,而王師直截了當的提出,若是不聽從都督的命令、順應都督的安排,那麽王師就會扭過頭來直接把這村寨夷為平地。
王師已經擊退了巴人、解救了水火之中的世家村寨,這是有恩,現在提出了條件,則是利益交換,情理之中的。
世家村寨們不情不願之下也只能選擇接受。
至於他們之前托人潛出村寨,向王師傳達的那些條件,也就沒人再提了。
正如杜英所說。杜英的拳頭足夠硬,因此這些世家村寨就算是大呼小叫,杜英也不打算聽。
這些世家村寨,是城中世家的一部分,尤其是包括很多世家提前轉移出城的一些老弱。
家族之中的老弱,雖然行動力差,但是往往輩分比較高,所以他們的意見和決斷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整個家族的。
因而就算是城中的這些世家不同意,杜英一樣可以通過軟禁看押一部分人,而以此為要挾,操控另一部分人選擇同意,反正現在世家多半被分作兩部分,兩部分相互之間無法聯系,卻又都掌握在杜英的手中。
無論是以對方為要挾,還是營造出來一個囚徒困境,杜英有的是辦法讓世家中人乖乖低頭、為他所用。
所以城中的這些世家接不接受,已經不重要了。
“周隨到哪裡了?”杜英接著問道。
走江油步道的這一路偏師,已經很久沒有消息傳來了。
張玄之歎了一口氣:
“山高路險,毫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