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羌愣神,大概是沒有聽懂的。
王坦之笑了笑,他要是能聽懂的話,那也就一樣位列這其中了。
王坦之也好,苻黃眉也罷,既是從杜英的對立面投靠過來的,而且也很明顯是聰明人。
所以杜英天然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們。
真的要是上來就毫不設防,那杜英大概是個傻子,王坦之不知道苻黃眉會怎麽想,但他自己大概反倒不敢真的歸心了,因為一個傻子主公顯然在這亂世之中也活不長久,又何必為其忠心耿耿呢?M..
不過很幸運,杜英在一些方面上看上去是有些“傻乎乎”的,比如他對於那些在世家子弟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人的黔首百姓是真的很好,當得起一聲“愛民如子”的美譽。
但是在用人上,杜英固然也做到了“用人不疑”,但是顯然無論是王坦之還是苻黃眉,都有考察期。
對於苻黃眉,是之前領兵鎮守潼關,而對於王坦之,則是留守太原。
一旦他們做出什麽不合適的舉措,立刻會有刀劈砍過來。
王坦之不清楚暗中瞄準苻黃眉的刀是誰,但是很清楚,當時自己在太原的時候,如果對太原世家下手慢一點、輕一點,那麽鄧羌的刀就會把自己也剁了。
這家夥從上黨飆過來才用了幾天?
擺明是早就做好準備的,萬不可能是因為太原亂起才匆匆行軍。
好在王坦之通過了考驗,所以最後這把刀落在了太原世家的頭上。
至於鄧羌,其本人是一個很純粹的武人,有潛力走到為將者的頂峰,不過大概是走不到為帥的等級了。對於這樣的人,杜英的提防之心顯然也沒有那麽高,而且杜英所顯現出來的誠意越大,所能夠換來的忠誠也越多。
若是杜英也把暗中提防這一套拿來對付鄧羌,鄧羌說不定並不會理解杜英的苦心,還會覺得自己並沒有受到信任,也就不會為了杜英拚命。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王坦之不得不承認,杜英的快速崛起,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所提出的關中新政有多麽特立獨行。
鄧羌倒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火燒眉毛了,來不及關注這些。
就在他們的前方,蒙衝距離浮橋越來越近。
看王坦之遲遲沒有發話,鄧羌也快要克服自己對水的畏懼,要帶著兵馬衝上浮橋了。
王坦之伸手攔住了鄧羌:
“不要輕舉妄動,刺史既沒有下令,也沒有吩咐說要我們相機而動,此時出動,只怕可能既幫不上朱將軍,又平白送進去不少將士。”
王坦之是枋頭和鄴城兩場戰事的功臣。因為王坦之的正確判斷,王師才能夠捕捉到稍縱即逝的戰機。
因為軍中包括鄧羌在內,對於王坦之還是很信任的,所以此時王坦之開口,鄧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深吸一口氣,穩住身形,剛想開口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要有個章程”,便聽到風中驟然響起來和之前霹靂車的聲音截然不同的聲響。
那是更加沉悶的聲音,之後是更加鋒銳而刺耳的呼嘯。
風馳電掣,轉眼功夫,呼嘯聲散。
浮橋上,南岸邊,士卒們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他們看著那蒙衝,船身上出現了一個破洞。
能夠砸出來一個洞,並沒有什麽值得驚奇的,因為霹靂車希望能夠做到。
但是重點在於,士卒們通過這個洞,還能夠看到洞裡還有一個洞,透著光亮。
換而言之,剛剛那個黑黢黢的鐵筒打出去的不知道什麽東西,竟然直接鑿穿了蒙衝!
還不等士卒們姍姍反應過來,
又是一聲悶響。那鐵彈丸在眾人的眼底留下一道殘影,直接沒入水中。
“呀!”這一下,岸上傳來陣陣遺憾的聲音。
但是很快大家就意識到了好像哪裡不對。
因為蒙衝前進的速度明顯變慢了。
“船身被砸穿了!”王坦之率先反應過來。
戰場上的敏銳直覺,讓鄧羌也露出喜色:“恐怕此時已經開始進水,這些操船的已經自顧不暇了!
打的好,打的好啊!”
似乎是響應他的話一樣,又是一發炮彈,這一次的落點更加顯眼,直接砸在了蒙衝的水線上,肉眼可見出現了一個窟窿,可想而知水流正瘋狂的灌入船內。
“放!”整個岸上,沒有人再多說話,只是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因此指揮放炮的那個工曹官員的聲音顯得格外洪亮。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個沈文澤,也算是一抒胸中抑鬱了。”王坦之笑道。
火炮,是工曹費盡心思弄出來的大寶貝,如今兩個已經通過驗收的火炮,分別運到河北和漢中,因此隨同而來的也都是工曹要員。
來河北的正是火器將作監製沈文澤, 也是工曹掾史沈文儒的弟弟。相比於他長袖善舞的哥哥,這個弟弟雖然人高馬大,但是最大的樂趣就是冶煉,自從負責火炮的研發之後,埋頭苦乾,幾乎很少在外面露面。
這一次帶著火炮北上,軍中對於花了這麽多錢弄出來一個連威力都只靠工曹“吹”的東西,很是不滿,對於沈文澤等人也不是很待見,只不過是看在工曹研發的橫刀之類都很靠譜的面子上,和和氣氣的而已。
此時此刻,在這滏水岸邊,火炮的聲響之中,工曹似乎也終於可以抬起頭來了。
鄧羌打量著正有條不紊下達命令的沈文澤,他很少對王坦之的話提出反對意見,此時卻搖搖頭說:
“或許……他也從來未放在心上。”
王坦之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
“寵辱不驚,此為人才。”
鄧羌原本緊繃的神經也松弛下來。
因為那艘方才還氣勢洶洶的蒙衝,已經漸漸沉入水中,而火炮還在持續不斷的轟擊水線,每多一個窟窿,王師將士就爆發出一聲歡呼。
而後面的蒙衝,不明所以,也萬萬不敢上前了,其依舊壓著鐵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炮彈的銳嘯,逐漸成為這風雨中最響亮的,乃至於唯一的聲音。
鄧羌輕聲說道:“余有一種預感,或許戰爭從今日開始,將要變得不同了。”
有了這東西,南方的水師並不是不可戰勝。
而北方的騎兵,說不定也會無可抵擋此物。
“或許吧。”王坦之的回答模棱兩可。
因為他不知道這“火炮”的產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