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未落,北岸的殺聲就已陣陣傳來。
也不知道慕容德是不是意識到水面上的戰鬥已經不可遏抑的向著對鮮卑人不利的方向傾斜,所以他選擇了全軍壓上。
三路騎兵,浩浩蕩蕩,像是天邊的黑雲,濃鬱如墨,轉眼就到身前。
上萬騎兵的集體衝鋒,帶來形同地龍翻身般的大地顫抖。
這是之前的千余名騎兵試探著進攻所不能形成的壓迫感。
撲面的細雨雨絲,似乎都變得凌厲如刀。
王猛就站在中軍搭建起來的望樓上,望樓不高,也就兩層,但是已經可以把遼闊的滏水北岸原野盡收眼底。
背後的滏水上,傳來轟鳴不止的炮聲,這炮聲曾經一度被王師將士以為是在打雷,但是當他們得知雷霆就掌握在王師自己手中的時候,無不精神振奮。
王猛對此倒是一臉淡然,蓋因杜英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向他描繪過,或者準確說是吹噓過火炮的強大。
什麽火炮開處,有移山填海、天崩地裂之能。
所以在王猛看來,今日火炮所展露出來的威勢,顯然還沒有達到杜英所吹噓的那般,因而他不但有些麻木,甚至還有點兒小小的失望。
不過能夠以人力打造出來這樣的武器,已經非常了不得了,王猛也知道工曹在這其中付出的艱辛努力,這一戰最大的功勞,說什麽也要落在工曹的頭上了,否則就算是王猛不願意,手底下已經完全被震撼住的將士們也會如此堅持的。
火炮總算沒有掉鏈子,這就意味著至少現在浮橋的安危不用擔心。
王猛可以全力對付眼前的鮮卑騎兵。
第一輪進攻來的很迅猛,收起來試探之心的慕容德,顯然打算直接以騎兵的強盛碾壓過去。
然而慕容德還是小覷了王師,能夠從關中一步步走到河北,被王師步卒所戰勝的騎兵,也不在少數,先有氐人,後有羌人,現在也不多一個鮮卑人。
一排排長矛如林,戳刺那些打算貼近的騎兵,而陌刀隊簇擁著甲士,甚至一步一個腳印,迎著那黑色的洪流向著鮮卑騎兵的縱深廝殺。
陌刀舉起落下之間,必定有騎兵哀嚎著倒下。
騎兵和甲士的猛烈對撞,是近乎一樣的鮮血淋漓。
這種頂著騎兵的突進向前衝鋒的行為,顯然極大地激怒了鮮卑人,他們揮刀劈砍著那一個個鐵殼子一樣的甲士,或者直接用戰馬蠻橫的衝撞。
有的甲士接住了劈砍,反手就是一斧子下去,那騎兵多半要身首異處。
也有的甲士被騎兵撞翻,而他的同伴們來不及攙扶,就被衝上來的騎兵驅散,最後一群騎兵打著轉包圍,一刀又一刀,從甲胄為數不多的縫隙之中戳進去,以施放自己的憤怒。
不過王師甲士和陌刀隊的這般衝鋒,終究是硬生生打亂了鮮卑人突擊的氣勢和陣列,讓鮮卑人只能以一種散亂、速度也完全慢下來了的形態迎戰後面嚴陣以待的長矛手和刀盾手。
長矛戳人,刀盾砍馬腿,在軍中校尉、仗主和幢將,一層又一層的指揮下,在什長口中喊出,身邊的士卒們口中跟著應和的一聲聲整齊的號子聲裡,刀劍所到之處,必然是腥風血雨。
王猛看到了有一道不算高大的身影,從人群中越眾而出,跳上了一輛大車,他丟了盾牌,雙手持握橫刀。
騎兵怒吼而來,馬刀橫推。
那人微微一閃身,接著又是一刀劈砍。
他無恙,騎兵已墜地矣。
縱橫草原的鮮卑騎兵又哪裡受過這種挑釁,一個個愈發癲狂的殺向大車上的那個人。
刀或橫或豎,
或架或格,一朵朵刀花綻放之際,好幾名騎兵次第落馬。而那身影提著刀,向前指,似乎在喊什麽。
“此是何人?喊的什麽?”王猛問。
身邊的參謀低下頭對著樓下大喊了一聲。
很快回答就傳了上來:
“河東軍李廣宗,喊的是······”
不等樓下回答,王猛就知道了,因為那人又喊了一聲,聲音更大:
“誰還敢再上?!”
即使是隔著幾層人,依舊清晰地傳到了王猛的耳邊。
“乞活軍,名不虛傳啊······”王猛自然知道校尉李廣宗的出身,喃喃說道。
接著,他就看到李廣宗不知道什麽時候搶了一匹戰馬,左衝右突,好不威風,更是輕歎:
“若不是仲淵當時堅定要招募這些人為兵、簡拔為將,怕是要美玉蒙塵了。”
“刺史,雨小了。”旁邊的參謀突然開口提醒。
王猛臉色一沉,伸出手仔細感受。
雨絲,的確漸漸小了,這對於王師將士們來說,顯然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鮮卑人的弓弦多半都是用草原上的牛皮筋鞘等等製作,一旦沾水就會影響其柔韌性,降低弓的射程,所以鮮卑人在下雨的時候是很少把強弓掏出來的。
而現在,他們更可以肆無忌憚的遊走、射箭。
草原騎射,才是鮮卑人賴以獨步天下的絕技。
衝鋒不成,反而被王師一頓反衝鋒操作,因此鮮卑人差點兒打蒙了,也被打出火氣。
整個陣型完全散亂的鮮卑騎兵,其軍陣後方響起陣陣號角聲。
不少鮮卑騎兵猶然還在戀戰,不過當號角聲再一次響起的時候,那曾經卷起踐踏一切之勢的鮮卑騎兵,終究是悻悻後退。
但很快,兩翼的騎兵就再一次展開,這一次,他們沒有冒冒失失的直接衝向王師軍陣,而是繞著大車,開始兜圈子。.
這不是單純的兜圈子,在戰馬行進的過程中,馬背上的士卒輕舒猿臂、挽弓搭箭,霎時間,箭矢飛掠,似如那雖然已經小了很多,但仍然無孔不入的雨絲一樣,不斷地尋覓盾牌的縫隙、直鑽進去。
王師這邊也不甘示弱,弓弩手匆匆還擊,可是畢竟一邊是移動靶,一邊是固定靶,孰優孰劣,不言而喻。
鮮卑騎兵肆意的奔走著,呼號著,看著王師軍陣中時不時迸濺出炫目的血花,征服感自然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王猛無奈,只能下令向內收縮軍陣,並且盡快把傷兵通過浮橋轉移到對岸去。
“傳令鄧羌,可以按照參謀司的第三套計劃行動了。”在吩咐完這件事之後,王猛不忘又叮囑一句。
參謀隨口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