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變戲法一樣掏出來的書信,讓鍾胖子有些詫異,上下打量著張蠔。
不過倒是沒有到直接懷疑張蠔是何居心的地步。
既是因為和張蠔相處的這些時日裡,張蠔是什麽性情為人,鍾胖子也看得清楚,大差不差也算是關中新政的狂熱擁躉了,所以做出來什麽有違都督命令的事,鍾胖子不相信。
當然也是因為張蠔手下的這些兵馬,無不是杜英身邊征戰的親隨、王師各部遴選上來的精銳等等出身,甚至不乏有杜氏家臣子弟,所以張蠔想要做出來有悖於王師利益的事,這些人不會乖乖聽命的。
本就是作為將領在培養的他們,自然也有著自己的底線和判斷。
因此鍾胖子只是驚訝於都督竟然在這個時候方才傳達命令——明明雙方已經恢復聯系並且書信往來還幾次了。
似乎看出了鍾胖子的疑惑,張蠔歎道:
“都督顯然並不願意干涉我們所主導的戰事,因此在通過幾次來往書信,確定了我們對於這支軍隊的掌握,以及這支軍隊的實力之後,方才提出的這個建議,認為我們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鍾胖子明白過來,如果張蠔麾下的只是初來乍到時的那些騎兵,或者在本地草率的拉起來一群表面能戰的世家部曲,那恐怕並不能勝任眼前這個任務。
可並不是任何軍隊都能夠阻擋毛穆之的親自進攻,尤其是毛穆之斷後的這支兵馬肯定也是寧州軍中的精銳。
“而且都督也只是建議,令余擇機行事。”張蠔沉聲說道,“顯然都督對於我們這支‘草莽之軍’不了解,也沒有信心,方才會這樣旁敲側擊的試探,避免我們誇大其詞或者乾脆就是自信滿滿、不知深淺。
不過余自詡對這支軍隊的本事還是有幾分信心的,最終也遵從了都督的計劃,對之前的布置做出了一些調整,目前來看,我軍應該能夠承受住毛穆之的進攻。
除此之外,余也正打算利用毛穆之來引誘寧州其余兵馬救援。鍾兄,且看這山谷,大軍想要展開何其艱難,而我軍只要能夠控扼要衝便可以讓敵援軍想要前進半步也難,所以正適合圍點打援。”
鍾胖子先是心頭一熱,旋即無奈苦笑道:
“恐怕沒有這麽多兵馬。”
而且這也無疑提醒了鍾胖子,即使是按照張蠔現在這個排兵布陣的方法,恐怕能夠擋得住毛穆之,也擋不住從犍為郡回身救援的寧州兵馬。
主帥被困,寧州士卒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張蠔笑道:
“都督又怎麽可能真的讓我們孤軍奮戰?都督既然已經知道毛穆之向南逃遁,甚至還開始設想是否能夠將毛穆之直接‘留’在蜀中······
這說明都督之前在壽水北岸的固守也只是讓毛穆之放心南下的假象,恐怕王師已經悄然從上遊或者下遊渡河南下追擊了。
毛穆之之前只是堪堪抵達壽水而已,從來沒有也不可能完全掌握整個壽水上下遊的動向,現在對於壽水方向的我軍動靜更是不可能知曉了,都督率軍疾馳南下,正當時也。”
頓了一下,張蠔的語調放慢,略有些猶豫的說道:
“不過方才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萬一寧州的兵馬來得更快,現在這些兒郎還不足以南北皆戰,如此腹背受敵之險境,也的確需要更多的兵卒補充······”
鍾胖子頓時明白這家夥的意思,忍不住咬牙切齒,惡狠狠的說道:
“和那些貪得無厭又膽小如鼠的世家們談,這本來應該是通事館的煩心事!”
張蠔登時哈哈笑道:
“能者多勞嘛,通事館不在,可不得讓鍾兄費心?”
鍾胖子看上去不情不願的應諾,不過張蠔也渾不在意,因為他也能看出來這家夥多半是在妝模作樣。
原因無他,這鍾胖子能夠在寧州這惡劣的敵後尚且做到黑白兩道通吃,說不定毛穆之對他的行蹤來歷也了如指掌,只不過寧州和關中之間也不是不能做貿易,甚至毛穆之也不可能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荊州的身上,所以對於關中安插在寧州的這些密探,毛穆之警惕歸警惕,但是也不會直接一刀切、趕盡殺絕。
就算是毛穆之對鍾胖子這種人並沒有什麽好感,甚至真的打算剁了他以表示自己和關中鬥爭到底的決心,寧州本地的世家也都會想方設法的阻攔。
和關中分道揚鑣,可能是向大司馬府表達忠心的好手段,但是絕對不符合世家們的利益。
世家們不需要表忠心,大司馬府一樣離不開他們,而一旦和關中之間恩斷義絕,那麽以後說不定局勢變化,關中大軍殺到,那大家的尷尬地位就和現在梓潼的蜀中世家沒有什麽兩樣了。
南中、蜀南等地的世家,都是在漢人和蠻族聚集地之間混日子的,講求的就是一個左右逢源、居中受益,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徹底得罪某一方。
儼然鍾胖子的存在,就相當於給這些世家打開了一個和關中交往的窗口,所以鍾胖子吃得香是理所應當的。
但對於鍾胖子本人來說,能夠做到這一點,也是順勢而為,換做別人處在這個位置上不見得就做的比他差。
多喝兩杯酒、多吃兩口肉,換來的也只是酒肉交情而已,難道真的指望著哪個世家能夠對爾推心置腹?
鍾胖子沒有這般幻想,所以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想要從六扇門之中脫穎而出,肯定還要做的更多,只是現在這樣的順勢而為遠遠不夠。
杜英讓本地的六扇門全力以赴配合張蠔行事,這就是給鍾胖子的機會。
只要能夠滿足張蠔的需求,那麽之後升官晉爵,自然都不在話下。
看著鍾胖子屁顛屁顛的去了,張蠔輕輕笑了笑。
鍾胖子這種人,顯然並不是,也很難成為堅定地關中新政擁護者,他更加油滑,並且有著自己的利益追求和念想,不過只要能夠讓他看到上升的希望,那麽他至少還會辦事得力。
“傳令,各部固守防線,不得再進攻!”張蠔沉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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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次率軍衝擊關中王師的防線未果之後,毛穆之已經意識到,對手可能根本沒有打算將自己全殲,而是選擇了耗時更長,但是的確更加合情合理的方式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