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了一些關鍵人物,說明太守府就算不是全神戒備,也是有所防范了。
而讓郗恢判斷太守府也並沒有認為王郗兩家會在婚宴上動手的另一個原因,是自己來到關中之後還沒有見到過的戴逯以及跟在謝奕身邊的謝家家臣謝湖等人,都和謝奕同桌。
不管怎麽說,戴逯和謝湖,一個掌管著關中新兵的訓練,一個掌管著謝家在長安的產業,都是手握實權的人物,尤其是謝家的部曲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其中有很多都是多年來隨著謝奕征戰沙場的老卒。
如今他們在這裡,更是說明了太守府並沒有打算在這場婚宴上兵戎相見,大概這就是太守府流露出的誠意。
然而現在這誠意,王郗各家自然也沒有必要接受。
因為今晚,他們已經做好了圖窮匕見的準備。
看到郗恢進來,王坦之目不斜視,韓伯甚至還撇開目光。
至於太守府那邊,就更不用說了,該吃吃,該喝喝,言笑晏晏,似乎根本沒有把郗恢放在眼裡。
郗恢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的入席。
這些都在他的心裡記下來了。
以後有空,再找你們算帳。
端著酒杯,正和戴逯低聲討論著什麽的謝奕,臉上的神情頓時僵硬了一下。
他看到了郗恢安然入座的樣子。
而郗恢的這個表現,讓謝奕隱隱不安。
太守府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對方的態度?
然而對方安之若素,這說明要麽他們已經有收斂爪牙、從此井水不犯河水的覺悟,要麽就是因為他們早就在暗中準備好了刀劍,因此動手只是早晚的事,倒也不著急現在。
謝奕更傾向於後者。
不然的話,王郗兩家在此次大婚的安排上處處向杜英大婚看齊,甚至還謀求超越,如此咄咄逼人,只是為了吼一嗓子之後,乖乖龜縮?
謝奕不相信。
如果讓謝奕選擇的話,他其實並不想來今天的婚宴。
宴無好宴,可是牽扯到王家,身為謝家家主的他又必須要給謝家、給太守府站台。
而且通過這一場宴會,太守府也期冀謝奕能夠向大司馬府和江左這兩方傳達出來一個示弱的信號。
太守府還是很願意在一些重要位置上做出讓步的,而且此次收復的北方多處州郡,也都可以讓江左和大司馬府選派的人擔任主官。
當然了,這也不過是太守府的緩兵之計罷了。
只要能拖到杜英還師,那麽謝奕第一個不承認自己曾經表露過這樣的意思。
老**了,有本事來打我?!
所以謝奕今天的任務就是拖,以他對世家行事的了解,只要自己這邊露出善意,大家還能坐下來談一談,免得直接動刀動槍,對面也應該是願意的。
跟在郗恢的後面,桓濟也進入議事堂,徑直和王坦之等人打招呼,接著又對著謝奕遙遙行禮,然後當仁不讓的坐在了王坦之的上首。
隔著大堂中間的空地,雙方不像是來參加婚宴的,反倒像是來談判的。
目光交錯,似乎都能迸濺出火花。
刹那間,謝奕心中不妙的預感更盛,但是新郎已經和新娘行到府內,他們想要走,也走不了了。
他有些懷疑,王凝之和桓濟這些世家中的年輕人——尤其是桓濟只能算個半吊子世家,桓家的真正崛起還是從桓溫這一代人開始的——會不會比他們的父輩們更加莽撞而直接?
如果是那樣的話,不管從大局上來看,他們這樣做之後又會引起杜英怎樣的報復,至少在今天,謝奕他們這些人的生命以及短期內太守府對長安的控制,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戴逯和謝湖顯然都察覺到了謝奕的不安。
作為賓客,他們當然是不可能攜帶刀劍而來的,大家只是在貼身的位置放了一把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一旦王家真的把大門關上,抽出兵刃來,那麽他們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桌案下,謝奕輕輕拍了拍戴逯的手背。
戴逯的眼神之中,平添幾分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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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積雪未消,火光之下,人影幢幢。
今日,王家、郗家和大司馬府上,都張燈結彩、披紅掛綠。
桓濟和張湛在這場婚事之中也充當了月老、司儀等等身份,因此大司馬府理所當然的跟著一起慶祝,主要目的也是公開表明立場,提醒那些還在猶豫的人。
相比之下,今日的太守府內,格外的安靜。
而到了入夜時分,一道道身影從太守府各處湧出。
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謝道韞一襲勁裝在內,把自己裹在黑色大氅之中,這屬於杜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的確是太大了一些,但是也顯得謝道韞格外英姿颯爽。
當然,這衣服,也是表明她今天的身份。
杜家夫人、太守之妻。
“關門。”謝道韞沉聲說道,目光在集結的人群上掃過。
有謝家和杜家的部曲,有普通的家丁,也有太守府未曾去參加婚宴的文吏和參謀司的參謀。
林林總總幾十號人,也是現在偌大的太守府內能動的所有人。
當然,所有的丫鬟也都被集結起來,打打下手。
正門和側門都被關緊,然後部曲們搬來各種家具、石塊,將大門堵住。
跟在謝道韞身後的歸雁,同樣身姿挺拔,但是被風吹的煞白的小臉,還有捧著刀,微微顫抖的手兒,都在說明歸雁此時也緊張萬分。
而縮在歸雁側後的桃葉和桃枝,顯然更加緊張。
火把、刀兵、士卒, 這些都是她們未曾料到的景象。
謝道韞回頭看了一眼歸雁,打趣道:
“都說涼州兒女豪邁,怎麽抖得厲害?”
歸雁無奈的說道:
“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難免的。”
謝道韞看她這個時候還能說出俏皮話,也就不再注意這丫頭,只是靜靜看著大門。
有家丁爬上了院牆,也在緊張的向著燈火通明的王家觀望。
雖然太守府打算在婚宴上表現出最大的善意,以拖延時間,但是謝道韞仍然堅持要在太守府內做好最壞的打算。
對手真的動手的話,太守府這邊所掌握的力量不見得就能在猝然之間應對危機。
因此,謝道韞已經把閻負、於談等人分散派遣在城中各處,自有用處,而她自己坐鎮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