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仍舊籠罩著淮上。
塢堡中,寂靜無聲。
杜英取下疏雨口中叼著的手帕,丟在一邊,又拿了絹布,幫她擦著香肩玉背上的汗。
疏雨無力的踢了踢被子,也踢了踢他,想要讓杜英把被子拉開。
“不行,會受涼的。”杜英柔聲說道。
疏雨哼了哼,剛剛折騰人的時候不知道憐惜,現在倒是知道了。
杜英笑嘻嘻的將她攬到懷裡。
“熱,而且硬。”小護衛戳了戳他的胸口。
“那算了,你起來吧。”杜英故作不滿。
“但是不想動了。”疏雨哼哼唧唧的回答。
疲憊感犯上心頭,杜英也仰面躺倒,枕著手說道:
“天色還深,睡一會兒吧。”
疏雨卻強撐著爬了起來:
“我們兩個都睡著了,外面有急事怎麽辦?連衣服都沒有穿呢,總不能讓手下人直接衝進來吧?”
一邊說著,她一邊穿衣戴帽:
“妾身候著,夫君睡吧。”
杜英掃了一眼床榻,被褥濕了半邊,其實只剩下一半能夠誰人的地方,所以顯然疏雨主動把這半邊讓給了杜英,而且她也不好意思這個時候跑到其余營帳中找一床被褥過來。
畢竟這丫頭剛剛還羞的堅持要咬著帕子,連聲音都不想發出來。
想想也是,疏雨還是有一幫親隨手下的,要是被手下人們聽到大姐頭毫無形象的時而哼哼唧唧,時而曼聲高叫,那形象就完全不用要了。
“那也是你先來休息。”杜英也起身,把疏雨按在了床榻上,揉了揉她的頭,徑直披上外衣,抓起來佩劍,煞有其事的在營帳門口盤膝而坐。
疏雨心中自是暖洋洋的,也就不跟杜英客氣,打著哈欠往被子裡縮。
然而外面驟然響起了馬蹄聲和呼喊聲。
營帳內的兩個人都是一愣。
杜英掀開簾幕走出去,便看到星月之下,一名身插加急令旗的斥候正策馬狂奔,被驚動的親衛們正飛快聚攏。
斥候飛身下馬、滿臉風塵仆仆:
“啟稟都督,鮮卑兵馬三萬,沿渦水西岸南下,距我軍三十裡!”
“什麽?!”杜英的瞳孔驟然緊縮,有點兒不可置信,“哪個岸?”
“西岸!”斥候吐字清晰。
杜英倒吸一口涼氣:
“擊鼓聚將,快!”
同時,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在原本王師所掌握的所有情報以及杜英他們根據鮮卑人之前的行軍軌跡做出的推斷中,鮮卑人左翼和主力應該在渦水和歲水之間,這樣既不至於側翼受到許昌的王師直接威脅,又能夠直撲壽春北岸。
渦水西岸,不應該有鮮卑人。
“報!啟稟都督,鮮卑兵馬大隊,沿渦水東岸南下,人數尚不可辨,只能通過火把數量判斷,至少不低於三萬!”又是一名斥候飛速而來。
杜英臉色更陰沉幾分。
“公子,怎麽了?”聽到聲音的疏雨,也穿戴齊整,走了出來,聽著“咚咚”響起的鼓聲,她也一改之前被褥之中的慵懶,俏臉兒肅殺。
杜英緩緩說道:
“鮮卑人的中軍,恐怕並不在歲水,而在渦水,其右翼在渦水西岸,中軍在渦水東岸······兵馬加起來,恐怕七八萬有余。
而且其趁夜行軍,大概是已經知道了什麽訊息,所以一點兒喘息的機會都不打算給我們,務必要盡快逐個擊破,徹底鑿通渦水兩岸。”
疏雨也是一直旁聽杜英和謝奕對軍情的分析,登時神色更嚴肅幾分:
“所以也就是說謝司馬那邊,可能要面對更大的危機?”
原本以為謝萬要面對的不過就是頂多三四萬的鮮卑人側翼,這也是杜英對謝萬還抱有一絲期望的原因。
一萬人對三萬人,打不過,也能跑的掉,再加之杜英根據謝奕的介紹,結合六扇門搜集的情報,可以判斷,歷史上的北府軍名將何謙和高衡都在軍中,且這支應該算作北府軍前身的兵馬,戰力的確非常可觀,謝尚也很舍得往裡面砸錢。
若非覺得這路兵馬不但有救,而且還可能能夠幫助自己拖延鮮卑人,甚至在之後的戰鬥中真正化為我用,杜英也不會最終同意讓謝奕前往這支軍中。
“是啊,局勢比想象中的要棘手了,現在先派人去追嶽父,如此重要的消息必然要讓他先知道才好。”杜英急促說道,“我軍必然是要被這些鮮卑人牽製住了,恐怕沒有辦法按原定計劃抵達龍亢,所以前後夾擊鮮卑右翼的想法不成立了······”
千裡迢迢想要截殺鮮卑右翼,孰不料人家找上門來了。
小醜竟是我自己。
他補充一句:
“具體怎麽行事,現在也只能依靠嶽父自行判斷了。”
至於謝萬的自行判斷能力,杜英根本不指望。
“另外,我軍遇敵的消息,速速派人告知大司馬和征虜將軍。”杜英接著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戰事倏忽變成這般,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這大概就是敵我雙方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後果。
慕容儁······之前還真是小瞧了這個鮮卑皇帝,隻道是志大才疏、口無遮攔,現在來看,可能還真非如此。
疏雨沒有絲毫猶豫,便吩咐人行事,一邊有些擔憂的看了杜英一眼。
杜英的臉上又何嘗沒有憂色?
謝萬身邊的兵馬固然只有萬人,如今杜英身邊的人馬也沒有多到哪裡去。
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他還能夠就地駐守下蔡殘留的這些塢堡, 而謝萬大概已經跑出了渦口那邊殘留塢堡的范圍。
而身後可能作為援兵的大司馬和劉建,都非定數。
心思電轉之間,三通鼓已落下。
王師將領們匯聚在營帳前。
陸唐、周隨、蔣安、任渠,這些人各自握刀,臉色肅然,顯然已經知道了消息。
杜英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此次他率軍前來淮南,所攜帶的將領基本上都是關中起家的班底,周隨和任渠還是杜英特意從河東戰場抽調過來的,蔣安則是在當初長安之戰中受傷,後來留在關中負責兵馬訓練,這新一批士卒多半都是經他手訓練出來的。
至於陸唐,現在已經是王師輕騎的統帥,身上也有驍騎校尉的官銜在。
而王師軍中那些和江左或荊蜀聯系緊密的將領,諸如袁方平和朱序等人,杜英都留在了河東,河東也需要人,而且沒有必要把他們放在兩難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