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的臉上也露出驚奇的神色,他還真想看看,這位主帥能夠說出什麽所以然來。
“此消彼長,此長彼消,這不是就抵消了麽?”謝萬當即說道,“這局勢啊,沒有那麽複雜的!”
這一次不只是劉建,何謙和高衡也面面相覷,此消彼長、勢力平衡,當然不是這麽算的。
劉建呵呵笑了兩聲,沒有直接回答謝萬,直接側身站在謝萬下首,叉手而立,擺出來閉目養神,根本不想說話的姿態。
劉建已經把不滿從臉上表情化為了實際行動,其余的將領們也都有樣學樣,紛紛在劉建一側排開。
導致在他們的對面一列,就只剩下了何謙和高衡兩個人。
眼前的局勢有些失控,何謙挑了挑眉,想要開口打圓場,但是高衡悄悄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腕,讓何謙退回去。
眼前這種對立,歸根結底,是王謝等文臣世家和以劉建為首的將門之間的矛盾激化,文臣們覺得武將畏手畏腳,武將們則覺得文臣只會噴吐沫星子。
而這種直接牽扯到上層世家矛盾衝突的事,他們這種寒門子弟,也不配卷進來。
並且也很顯然,謝萬並沒有打算讓他們卷進來,或者在謝萬的眼中,他們不過是謝家養的兩條狗,現在主人還在和對面吵架,沒有到動手的地步,自然也就不用狗撲上去狷狷狂吠。
當然,也就在這個時候,已經察覺到劉建是在通過這種方式表明不會合作的謝萬,惱怒的將鐵如意直指向劉建:
“爾等匹夫老卒,是否有畏戰之心?禦敵於國門之外,乃將領之職也,不能盡此職責,與老卒何異?!”
這一下,劉建太陽穴處青筋猛地跳了一下,他霍然睜開眼,看向拿著鐵如意比劃的謝萬,霎時間,目光之中已經有了凜然殺意。
將與卒,在兩淮王師之中,天壤之別也。
罵人老卒,就是類似於後世問候家中女性親屬。
目前王師之中,有這樣罵人而沒有被直接收拾的,也就只有謝奕和桓溫之間了。
但人家兩個老戰友喝點兒小酒,互罵幾聲,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大司馬被罵的往後宅鑽,也不收拾謝奕,那是人家願意。
現在謝萬拿著鐵如意,一副頤氣指使的模樣,而且這一聲“匹夫老卒”,還直接把所有人都包含在其中,自然讓劉建難以忍受。
劉建的目光,讓謝萬也打了一個哆嗦,但是他又強作鎮定:
“不是麽?!敵來之,只能坐守淮南,爾等難道不是膽小怯懦之輩?!鮮卑人,鮮卑人又怎樣?難道有三頭六臂?
你們這些老兵,怕是之前都讓胡人嚇破了膽子!”
劉建的手,直接落在了刀柄上。
“阿爹,三思!”身側後的劉牢之,趕忙伸手按住劉建的手,壓著聲音,急促的說道,“怎麽也是謝家的人,朝廷的人!”
一旦動刀子,就是代表兩淮將門和江左豪門撕破臉皮。
而劉建的動作自然也引起了對面何謙和高衡的注意,這一次,他們當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兩個人的手指也一樣落在刀柄上,不安的跳動著,足以說明他們現在猶豫的內心。
但這也足以告訴劉建,一旦自己拔刀,對面也有拔刀的可能。
不能賭。
“哼!”他重重哼了一聲,一甩手,“既然主簿對討伐胡人如此有信心,那我等就沒有必要給主簿添堵了,我們走!”
話音未落,他率先向外行去。
劉建一動,劉牢之當即大步跟上,頭也不回,他們父子兩個的動作,直接帶動七八名將領疾步跟隨,在這種事上,兩淮將門自然是完全保持步調一致。
還剩下幾個從江左其余地方抽調來的將領,面面相覷,但是他們猶豫了一下,有留下來的,也有跟上去的,跟上去的佔據多數,蓋因他們也很清楚,不管謝萬佔據怎樣的大義名分,兩淮水師之中的大部現在都在劉建的掌控之中。
這也是劉建之前就暗示過他們的。
所以為了能夠保全自家兵馬,也得跟著劉建走。
至於戰勝鮮卑人······之前他們心中還有點兒期望,現在內部矛盾已經爆發,這點兒希望自然也隨之湮滅。
“混帳,匹夫!”謝萬大怒,可是被一名名將領們掀開後重重甩下來的簾幕,還在一搖一晃,無疑告訴,甚至就是在嘲笑謝萬,他的憤怒,並不能挽回王師內部的分裂。
“啪嚓!”謝萬將鐵如意重重的敲在桌案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把他們追回來,抓起來!”
何謙和高衡都打了一個激靈,高衡苦著臉說道:
“主簿,萬萬不可啊,此地雖為我軍軍營,但軍營之外,征虜將軍所掌控之兵馬更多,一旦合圍我軍軍營,魚死網破之下,將再難收場了!”
何謙也站出來咬牙說道:
“主簿,這三萬余王師,都是鎮西將軍多年的心血,因此斷不能同室操戈!”
他們兩個也顧不上了,固然,謝萬是謝家的人,是他們新的主上,但是他們能有今天,都是謝尚的賞識提拔,而現在這凝聚在一起,至少能夠面對胡人也有一戰之力的王師,以及謝家諸多部曲,也都是謝尚這些年的心血,其中不乏有當初隨著謝尚轉戰荊北、淮西的老卒,因此他們斷不能讓謝萬直接這樣把三萬余大軍直接糟蹋了。
謝萬登時冷冷的說道:
“那些匹夫,夏蟲不可語冰,然而,然而現在連你們也······”
“主簿三思!”何謙和高衡都鄭重拱手,躬身到底。
謝萬深吸了一口氣, 重新抓起鐵如意,指向輿圖:
“劉建,小人也,卑鄙也,老卒也!既其不願戰,則我等來戰!”
何謙和高衡登時苦著臉對視一眼。
也不知道在謝萬的幾番折騰之下,鎮西將軍辛辛苦苦收攏起來的兵馬,又有多少還能夠活著重返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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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淮南王師中軍營帳。
面對謝萬的質問,何謙和高衡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總不能說,其實是主簿你自己太作吧?
何謙想了想,也只能先化開這個話題,所以他勉強說道:
“主簿,各有所求,不可強求······如今主簿還是應該考慮一下,這一戰怎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