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司馬勳這個荊蜀、江左各方都不待見的人不同,王凝之的背後畢竟是王謝世家,甚至他是代表整個江左前來的,若杜英殺了他,那麽就等於和江左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杜英,乃至整個關中勢力,都會被直接貼上“叛逆”的標簽,這至少是現在的杜英所不想看到的。
關中還沒有強大到可以一己之力雄踞關中的地步,一旦失去了和江左名義上的君臣聯系,那麽北方的胡人們就會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上來,而且杜英和桓溫之間也很難再保持現在這般默契的休戰,甚至桓溫和江左兩方有可能會嘗試禍水北引,先解決杜英。
“所以這其二,就是如何安置使團。”謝道韞鄭重說道,“王凝之和桓濟,或是奈何不了,或是並無重用。但使團之中,還有另一個人,其實能為夫君所用。”
杜英愣一下:
“郗曇?”
謝道韞頷首:
“不錯,郗曇。”
杜英恍然,至少在使團之中,郗曇才是名正言順的正使。
若是他願意支持杜英,那麽以北上使團的權力,給杜英封一個四征將軍有點兒過分,但是四鎮將軍應當也不在話下。
尤其是有了郗曇,杜英就可以繞過王凝之和桓濟,直接和江左、大司馬府對話,畢竟郗家也同樣是這兩方的紐帶。
這樣,王凝之和桓濟,以及江左和大司馬府在關中的利益,將會是杜英手中的籌碼,而不是殺也殺不得、動也動不得的雞肋。
但是郗曇······
這家夥之前擺出來的姿態可是王家最忠誠的狗腿子。
有時候,這些狗腿子往往有著主人都不敢想象的忠誠,所以杜英一開始還真的沒有考慮郗曇。
“郗家只不過是想要跟著王家後面吃肉喝湯罷了。”謝道韞微笑著說道,“甚至王家現在本就在江左缺少足夠身居高位的重臣,所以更想要把功勳都劃撥在自家子弟身上。
郗家跟在後面,能夠吃肉的機會少,頂多就是喝口湯,從而維持郗家在江左的地位罷了。再加上郗嘉賓在大司馬府那邊的出彩表現,郗家能夠在兩方都立於不敗之地,僅此而已。”
杜英頓時明白了謝道韞的意思,郗愔和郗曇兄弟兩個,絕對不會沒有想要帶著郗家重新崛起的意思,畢竟當初也是朝堂上舉足若輕的家族,野心肯定是有的。
奈何實力不允許,隻好苟延殘喘。
若是杜英能夠給郗家這個機會,那麽郗家就算不願意把雞蛋全都丟在關中這個籃子裡,恐怕也不會傾向於和現在這般與杜英死磕到底。
只要杜英帶著郗家吃肉,郗曇不見得就不會轉過來抱住杜英的大腿。
“但是想要取得郗曇的信任,又當如何?”杜英接著問道。
他心中雖然也有很多想法,但是畢竟不了解郗家的內情,這種牽扯到江左各家利益和恩怨的事,杜英直接等夫人賜教。
謝道韞本來想說什麽,一時間卻又猶豫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陷入沉默。
杜英有些奇怪,直接低下頭在謝道韞唇上印了一下。
謝道韞“呀”了一聲:“夫君作甚?!”
杜英好奇的問道:“夫人噘著嘴,余還以為是要獎勵才能讓夫人開尊口呢。”
“什麽和什麽呀!”謝道韞俏臉微紅,輕輕推了他一把,緩緩低下頭,“想要籠絡郗曇,無外乎兩招。先打壓一下,讓郗家意識到自己招惹了一個怎樣的存在。
夫君現在把郗家父子軟禁在關中書院,其實已經做到了。若是覺得還不合適的話,甚至可以直接投入牢獄中,只要注意不刻意虐待就好。”
說到這裡,謝道韞無奈的說道:
“夫君這一次把王叔平等人一股腦的軟禁在關中書院,恐怕羅伯父又要有意見了,到時候夫君還得和羅伯父解釋一下。所以直接挪到牢獄之中,或許還省些麻煩。”
杜英怔了怔,伸手抬起來謝道韞的下巴,笑道:
“沒想到夫人報復心還挺重?”
把朝廷來的使者直接丟到獄中,未免有些過分,真的走漏了風聲,關中也不好交代。
謝道韞哼了哼:
“這一次關中險些就被他們攪的大亂,還不準妾身報復一下?”
“以後有的是機會······”杜英揉了揉她的頭。
至少現在還不能做的這麽絕。
謝道韞低聲說道:
“這其次呢,自然就是讓郗家父子意識到,夫君現在所做只是暫時的,小小的警告而已。關中仍有和郗家合作之心。
而誠意自然表露在兩方面,一方面是保留郗家留在城外的商鋪,另一方面,自然就是給郗家一個能夠和夫君放下隔閡、攀上話的契機······”
杜英已經了然,但還是故作茫然:
“契機,什麽契機?”
謝道韞頓時氣惱的瞪著他:
“夫君莫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杜英看娘子真的生氣了,這才嘿嘿一笑,旋即正色說道:
“天地良心,余心中裝著的,只有夫人一個!”
說著,他還一本正經的豎起來手指,一副要指天發誓的模樣。
話已至此,謝道韞雖然沒有點破,但是杜英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潛台詞?
郗曇一心想要父憑女貴,那麽杜英將郗道茂娶回家,這不就直接讓郗曇安心了麽?
以後大家就是翁婿關系,一根繩上的螞蚱、誅九族一個都跑不掉的那種,自然也就沒有了隔閡和猜疑。
只不過這種憑空給自己增加競爭對手的話, 謝道韞自然是說不出來的。
一想到自己竟然主動把別的女人往夫君懷裡推,即使是郗家妹妹也的確我見猶憐,謝道韞心中也難免泛起厭煩之感。
她正打算驅散心中這種不符合整個太守府利益的想法,就聽見杜英一本正經的發誓,頓時怒火中燒,再難維持方才的淡定沉靜,一下子猝不及防的杜英推倒在軟榻上,戳了戳他的胸口:
“真是這般?”
“真是這般!”杜英看著盛氣凌人的自家夫人,做賊心虛,卻仍然嘴硬。
“那疏雨呢?”謝道韞銀牙暗咬,“那丫頭自從回來之後,就躲躲閃閃,別以為妾身看不出來。”
疏雨那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若是尋常和自己分開那麽長時間,肯定會很高興的向大娘子請安,並且表示自己不負所托,結果這一次幾乎就躲在杜英的後面,也躲避謝道韞的目光。
擺明了是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