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了,還說風涼話!”謝道韞嗔道。
“人這不是活過來了麽?”杜英反問。
謝道韞啞口無言。
“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歸雁問道。
“只是身子弱,一時大悲大喜,再加上餓得久了,一時暈過去罷了。”杜英解釋,接著,他便看到郗道茂的小臉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這麽有效果?
“夫君,把手拿開。”謝道韞扯了扯他的袖子。
杜英這才反應過來,他的手還一直按在人家姑娘的胸口上。
這麽親密的接觸,人家不害羞才怪呢。
“事且從急,事且從急。”杜英訕訕一笑。
“若無太守救命,恐已隔世。”郗道茂低聲說道,“不怪太守。”
“他剛剛還親你呢,還是有必要怪一下的。”疏雨直愣愣的說道。
郗道茂秀眉微蹙。
她其實也隱隱感受到了唇上濕漉漉的,她已經多半天水米未進了,嘴唇的白,一半是氣血不足,一半是缺水,自不可能有這種濕漉漉的觸感。
“太守,你······”郗道茂扭過頭,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麽面對杜英,如果此時有地縫的話,多深她都會義無反顧的往下跳。
不過下一刻,她沒有來得及往下跳,就猛地往上升。
杜英已經抱起來她:
“此處風大,不能再留,疏雨,找人去叫大夫,歸雁,準備熱水,還有飯食,桃葉桃根,去叫人把火爐燒起來。夫人,陪著郗姑娘說說話,莫要讓她睡過去。”
說出這話的時候,杜英已經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氣勢。
戰場上下達軍令、莫敢不從的統帥威嚴顯露無疑。
水榭中的娘子軍們軍心大定,紛紛有模有樣的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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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慢點。”
謝道韞坐在床前,端著碗親自給郗道茂喂粥。
郗道茂靠坐在床頭,眼眸低垂,仍然在躲閃著旁邊的目光。
杜英就倚著桌案,看著手裡的公文,但是時不時的將目光撇過來,嚇得郗道茂總是別過頭,不敢和他對視。
謝道韞頓時瞪了杜英一眼,剛剛的手段雖然是救命用的,但是又是用手猛地按壓女孩子的那種部位,又是直接一口吻了上去,還來來回回那麽多次,總歸有些不妥······
不過謝道韞也知道杜英在那種情況下做的沒錯,所以有責怪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不滿。
杜英訕訕一笑,轉過身。
郗道茂也察覺到了他們夫妻的小動作,輕輕握了握謝道韞的手:
“謝姊姊,沒關系的,本來······”
說到這兒,她沒有再說。
謝道韞了然,身為王家新婦,王凝之被關在了關中書院,而杜英將她帶回來,就像是帶回了戰俘一樣,話傳到外面去,哪裡還有什麽清白可言?
所以郗道茂本來就有死志,剛剛也會以為自己真的解脫了。
然而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敢直接發展到這麽尷尬的局面。
謝道韞輕輕歎了一口氣:
“大夫都已經來診斷過了,並無大礙,只是身體虛弱了些,一時沒有承受住罷了。以後多加調養,會慢慢好轉的。現在不要把亂七八糟的事都放在心上,安心養病。”
“但是······”郗道茂攥緊了謝道韞的手,“但是家父和阿兄,還有夫君······”
她神情黯淡了一些:“是我命不好······”
王家剛剛把自己娶進門,然後從夫君到父兄,和自己關系親近的三個人直接就成了階下囚,這簡直就是克夫的命。
“你怎知命不好?”杜英的聲音悠悠然升起,“王凝之是什麽貨色,你們也都看得清楚了,裝神弄鬼的家夥,而且吃了那五石散之後,本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嫁給他之後,以後日子還能好過到哪裡去?從江左到關中這一路走來,你阿爹和王凝之朝夕相處,怎麽可能不知道王凝之是什麽人?
然而他為了一己之私,竟然直接把你往火坑之中推,這般父親,留之何用?”
郗道茂縮了縮,顯然對杜英還有恐懼,不過她還是堅定的搖頭:
“阿爹也是為了郗家考量,我不怪他。”
“我還是為關中,為整個天下考量呢。”杜英哼了哼。
郗道茂啞口無言。
謝道韞不由得輕輕蹙眉,拍了拍郗道茂的手:“他們男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我們就不用參與其中了。”
“但是這牽扯到生死······”郗道茂說道,她這一次沒有回避杜英的目光,而是直直的看著他,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杜太守本也沒有必要和江左交惡,至少現在江左和關中有千裡之遠,殺了我家父兄,對太守也沒有什麽好處······”
此時的她,就像是迎著狂風的小草,搖搖晃晃,卻又堅定的不離半步。
“郗家強弩之末,關中千裡之遠,所以我想殺兩個人,豈不是也沒有什麽壞處?”杜英反問道。
郗道茂抿了抿唇,她終歸只是一個女兒家,如果杜英想殺,又如何能攔得住他?
杜英看了她一眼,徑直向外走去,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恍然想起來什麽,回頭對謝道韞說道:
“剛剛好像輸給了夫人一首詩。”
謝道韞現在哪有心情跟他計較這個,不想睡書房就不睡唄,難道夫君氣鼓鼓的搬出去住,自己還能真讓他去不成?
但她接著便聽見杜英的聲音緩緩響起: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還真有詩?
廳中幾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杜英已出門去,但聲音還在門外回響: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 只有香如故。”
謝道韞默默地看著杜英離去的地方。
黃昏苦雨,寒梅獨開,飄零泥中,清香仍在。
短短幾句詩,就勾勒出了一副淒婉的景象,而在這淒風苦雨的背後,卻隱約可見寒梅的傲骨清香。
這首詩,杜英與其說是在詠梅,倒不如說是借助詠梅來送給一個人。
郗道茂也一樣茫然注視著門口的位置,哪怕那裡已經沒有了那人的身影。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她喃喃重複了一遍,苦澀一笑。
現在她躬身杜家屋簷之下,雖然謝道韞待她很好,但是她所出身的郗家,卻是真的被杜英踩在腳下、碾在泥中了。
可我不過是一介弱女子,亂世漂泊,隨波逐流,又如何能比肩傲雪的寒梅?
“這明明就不是詩麽,長短不一。”歸雁奇怪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