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還都,杜英選擇阮寧主持,一來是因為其科班出身,二來也是因為其名門背景,方便居中溝通交流,至少江左本地的官吏還有那些朝野名士們,不服這個年輕人,也得給“阮家”這個文脈大族幾分面子。
而實際上,阮寧拿到這個任務之後,除了祖輩名望之外已經幾乎什麽都不剩的阮家,立刻全家出動,幫助敲定禮儀細節、聯絡各地文脈執牛耳者以刊文造勢。
對於家底已經日趨單薄的阮家來說,世家的身份顯然沒有什麽好留念的,把這件事辦的漂亮好看,避免秦王遭受非議,從而將阮寧從一個小小的通事館主事推到朝堂重臣的位置上,才是最重要的。
而憑借著阮家在文化界的巨大影響力,不少原本還冷眼看北方蠻子之笑話的大儒名士們,態度立刻轉彎,開始在報紙上、講學中公開讚揚陛下和秦王的偉大。
不管此次還都,是否倉促、是否一切從簡,至少在秦王的輔佐下,此次做到了“還定中原、告慰祖宗”。
還能有什麽苛求?
議論批評那些禮儀上的不足和倉促,那是你們著相了!
至於這其中到底是看在阮家的面子上,還是因為天下鼎革在即,這些曾經也沒少非議關中新政的名士們心中也開始打鼓,那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一切雖然倉促,但是朝野一時間聲音無比統一。
好在經過上一次東掖門的變故,小皇帝乃至整個皇族都已經徹底認命了,所以這也沒有成為壓在他們身上的又一棵稻草。
祭拜祖宗陵寢之後,小皇帝如同傀儡一樣走下祭台,不過在回到自己的車上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陵寢。
按理說還都洛陽,不應該只是祭祀陵寢,而是應該把南渡之後諸位帝王的陵寢全部都遷移到北方去。
南渡之前,帝王陵寢就已經在強調薄葬,這也是從漢末至今一脈相承,但是到了東晉,國力更加不富足,且考慮到未來還要遷移,所以墓葬裡面更是簡單的放了一些瓶瓶罐罐而已,讓盜墓賊看了都忍不住給這幾位爺放上幾枚銅板。
所以更應該在還都的時候把陵寢一並遷走,到了中原再風光大葬。
可是這一次,秦王對此隻字未提,朝廷百官三緘其口,而平時那些對禮義廉恥指手畫腳的名士和高門們,更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本來有膽量跳出來表達不滿的,都已經被杜英在之前的幾次變亂中收拾乾淨了。
顯然在杜英看來,這種勞民傷財的舉動,還是免了吧。
他雖然很努力的想要證明自己是晉朝的忠臣,但是遷移帝陵、祭祀司馬氏列祖列宗、宣告司馬氏作為正統重返中原這一檔子事,杜英自然是沒有多大興趣的。
他持續打壓、削弱司馬氏的聲望還來不及呢,哪裡有可能去強調司馬氏的正統性?
“陛下請秦王登車。”阮寧恭敬的說道。
這是早就已經設計好的環節,小皇帝和杜英同車行過建康府,這無疑是表明杜英已經有了比肩皇帝的功績,而且皇帝引同車而行,從古至今都是大功之人偶爾才能享受到的殊榮。
杜英登車,小皇帝在旁面無表情,接著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杜英的腰間。
杜英佩劍,而小皇帝自己都沒有佩劍,這讓小皇帝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又多了幾分怒意,但是旋即想到,杜英的確有“劍履上殿”的頭銜在身,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麽問題,隻好沉聲頷首:
“辛苦秦王了。”
杜英也懶得在意這其中有幾分譏諷,又有多少不滿,淡淡說道:
“還定洛陽,此陛下份內之事也。匡扶社稷,此臣份內之事也。”
“真不知秦王匡扶的是誰家社稷!”小皇帝咬著牙說道。
杜英瞥了他一眼:
“陛下看來還是要多讀書啊。”
“朕讀書與否,秦王也無從左右吧?”
杜英搖了搖頭,但旋即笑道:
“陛下哪怕是讀點書有點兒城府,也不至於看上去一點兒城府都沒有。”
小皇帝被噎了一下,閉口不言。
面對眼前這位或許真的已經不把他的生死放在眼裡的秦王,小皇帝所剩下的只有深深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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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都過程中所選擇的路線自然也是經過關中都督府多年建設之後沿途最為發達的地方,從建康府抵達梁郡之後北上壽春,渡過淮水之後再北上許昌,經由許昌抵達洛陽。
這或許並不是最近的一條路,但是無論是壽春還是許昌,都是大城不說,也是關中新政這幾年間重點建設發展的地方。
整個還都過程,也是向南方的朝廷官吏、世家大族們宣揚關中新政的過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之前無論怎麽吹噓關中新政所取得的成果,總歸都會有不相信的人。
而現在就讓他們親眼去看、去體會,自然就知道關中新政這些年來正在為北方帶來怎樣的改變。
這是一場奪權的戰爭,也是一場宣傳的戰爭。
車駕渡江,慢慢悠悠,足足用了一個月才行到許昌,洛陽在望。
而也是在這裡, 杜英見到了闊別已久、前來迎接的師兄。
王猛早在這邊從建康府出發的時候, 就已經帶人先一步前往洛陽。
自從謝安離開朝堂之後,朝中一直沒有設立新的尚書省尚書,也就是丞相,反正整個朝堂早就已經七零八落,剩下的官員們也多半都是在配合秦王府工作,或是清查財產,或是統計物資,很難顧及、也用不到他們顧及本職工作了。
不過之前這天下事之所以沒有直接把杜英給壓垮,是因為北方的事多半都落在了王猛的手中,王猛也是已經內定的丞相人選。
此次抵達洛陽,就是為了和已經遴選後前往洛陽報到的各級官員交流、討論。
現在帶著未來的朝廷班子南下,到許昌迎接聖駕。
王猛之前沒有見過司馬氏的皇帝,甚至就連南下都未曾有過,對於司馬氏當然也談不上什麽忠心耿耿,而小皇帝自然也知道不能把半點兒希望寄托在這個杜英的師兄身上,因此心思沉重。
兩人簡單對答、走個過場,王猛就徑直來見杜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