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隨若有所思。
而新安公主在一旁聽著,一開始隻道是杜英和法隨這一對師徒在商業互吹,但是現在看他們一副打機鋒的模樣,也收起來笑容。
世事輪回,互相影響,的確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先改變了誰。
在這人心思變的大時代下,人們的確是在互相啟發、互相改變, 才會讓革新之風吹遍關中,又吹卷神州。
說到底,在冥冥之中推動一切的,似乎是時代的大潮。
到了該改變的時候,自然應當有所變,如今變化的這些人, 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天意如此, 天心冥冥,正照在關中啊!
法隨喃喃歎道:
“仲淵,天命所加,莫要負了天意。”
“不,是民心所向。”杜英反駁。
“天意,又何嘗不是民心?”法隨回答,“萬民心之所向、千萬人之所向,可比肩天乎,可是天乎?”
杜英沉默,良久之後,微微頷首:
“隻覺身負重任也。”
法隨露出笑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杜英伸手揉了揉旁邊新安公主的頭,含笑說道:
“不過余好像也沒有被苦其心志、勞其體膚、空乏其身?”
法隨搖頭:
“當初你也是在那一場大雪之中走了一遭的,差點兒命都沒了,這都不算麽?”
杜英一時沉默。
良久之後,他輕聲說道:
“也許吧,這就是老天爺讓我來走這一遭。”
法隨和旁邊噘著嘴整理亂發的新安公主,自然都沒有聽出來杜英話中的深層次含義。
他們隻道是杜英意識到了自己能走到現在也不容易——雖然相比於諸多白手起家的梟雄來說,的確算是輕松的了。
而杜英更是在心中感歎,自己在這個時代待的時間長了, 逐漸的,逐漸的,都要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穿越者的身份,真正開始融入這個時代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們正在做的這些,的確已經逐漸步入正軌,是杜英設想中的正軌,漸漸地也就和杜英所認知的社會沒有太大的區別,同時杜英也在這漫長的時光之中逐漸接受了這個時代的現狀,行為思想上也在向著這個時代的人靠攏。
雖然不是完全一致,但也相差無幾。
是一個雙向奔赴的過程。
法隨帶著杜英穿過書院,此時的長安書院雖然還坐落在當初的位置,但是無論是書院周圍,還是書院本身,都已經不一樣了。
書院的周圍,大量的市集和城鎮應運而生,這既得益於圍繞書院展開的大量配套設施的建設,吸引了大量的人前來定居,也得益於書院先生、讀書人們同樣不俗的購買消費能力。
而在書院本身, 曾經的小小院落已經被拔地而起的一處處大型屋舍所包圍,縱橫交錯的道路貫穿其中,大大小小的屋舍各有分工, 或是課堂,或是書房,或是寢室,不一而足。
但是作為整個書院的濫觴之處、精神象征,最早的那個小小院落並沒有被拆除,反而被這些屋舍們拱衛在中間,就像是後世那些百年高校的老教學樓一樣,被視作整個書院的中心、是書院的風骨所在。
更不要說在這院落之中,還有杜英題下那篇《愛蓮說》。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這也是長安書院教書育人的校訓,無數人慕名而來。
相比於後來的那些或富麗堂皇,或雅致端莊的屋舍,曾經的這個院落顯得有些破敗。
連杜英自己都不得不承認:
“看上去還真是格格不入啊。”
法隨回答:
“無論如何格格不入,這裡也曾經是書院起家之處,又有誰能想到,短短幾年之間,書院就能從這個小小的院子之中走出來,發展到了如今的模樣?
無論走多遠,人都不能忘本,這個院子留在這裡,才能讓來來往往的書生學子們意識到,前輩們是如何篳路藍縷,摸索出來了現在的道路,他們之所以能夠走得那麽輕松,只是因為在他們的前面已經有人負重前行了而已。”
杜英對於師父的教育理念自然是認可的。
他雖然有些厭世心思,但是在拔擢子弟方面,無可挑剔。
“師兄,師兄!”清脆的呼喚聲響起。
杜英霍然看去,在下課鈴聲中,一群少年正對著自己招手。
“呀,這是青草啊!”杜英一眼就認出了當先的少年。
正是當年華山上法隨收養的幾個孤兒之中的老大,孫青草。
當年陪著自己一起惡搞王猛這個大師兄的小師弟,現在已經長大了,從兒童變成了少年。
雖然看上去還很稚嫩,但是發生了變化的聲音和身形無一不在提醒杜英,時光如梭,新一代少年們,正沐浴在陽光下,而不是胡塵之中,茁壯成長。
青青原上草,朝露待日晞。
“嫂······”孫青草正想要繼續打招呼,但是臉上很快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旁邊的嫂子,怎麽換人了?
杜英尷尬的咳嗽一聲:
“這也是為兄的夫人,喊嫂嫂就好。”
孫青草從小就是個聰明孩子,乾脆利落:
“嫂嫂好!”
新安公主眉開眼笑,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了各種小禮物,此時順勢給他們發下去。
當初華山上的兒童,紛紛上前,一口一個“嫂嫂”,喊得格外親切。
“余的這些師弟們課業如何?”杜英沒有想到自家殿下還是挺招孩子們喜歡的,想來也是,阿元看上去太過嚴肅、茂兒在外人面前有點放不開顯得格外高冷,在這方面上還真是新安公主收放自如。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果然還得看皇室啊。
法隨歎道:
“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夠和你、景略這般天縱奇才,為師也不是什麽伯樂,不可能收的所有弟子都是千裡馬。
不過青草這孩子,課業還是很用功的,時常位列班中一等, 說不定能夠提前一兩年完成所有的課業。”
杜英頷首:
“到時候讓他好好準備考試,未來的都督府,應當有他一席之地。”
“現在想這些,太早了吧?”法隨無奈的說道,“仲淵也未曾到急需建立自己的親信班子的時候,都督府上下,可對你言聽計從。”
杜英笑道:
“天下要變的太多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是需要讓這些少年們快快得到歷練,快快成長。而如今天下亂世,本就是最好的磨刀石,不是麽?
等到天下太平了,又何從砥礪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