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經對杜英有點兒不耐煩的法潔大師,眼前一亮。
名為整肅關中佛事,其實就是把關中大大小小的佛教事宜都交給了自己。
什麽叫天上掉······什麽叫我佛慈悲?
這是我佛給予貧僧的重任啊!
若是能夠辦好了這件事,那麽可想而知,千百年後,北方寺廟之中會統一供奉自己的畫像,道一聲祖師。
這是開宗立派的豐功偉績!
法潔大師聯想到有朝一日,人人指著自己的畫像,道一聲法號,稱一聲“祖師”,頓時已經開始飄飄然了。
不過到底是精通佛法、而且平日裡也沒有和其余寺廟那樣明目張膽斂財,心中還堅守著一定底線的高僧,他連連轉動手中的佛珠,呼了幾聲佛號,硬生生壓製住心中強烈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衝動,微微低下頭,大概是不想讓杜英看到自己變幻的神情。
開宗立派,這是他無法抗拒的誘惑。
但是這也意味著他將要徹底站在如今江左佛教的對立面。
他可以說自己是不同流合汙,而那些僧人自然也一樣可以汙蔑他說是背叛佛祖。
就目前的名望和影響力來看,法潔顯然是沒有辦法和整個江左佛教相抗衡的。
所以這讓法潔也難免開始擔心,若是自己不管不顧直接跟著杜英走了,那會不會還沒有揚名立萬、開宗立派,就先變成佛教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現在隨著南北商貿的興盛,關中也不再是遠在天邊的閉塞之處、胡塵彌漫之地,他們獲得江左的消息並不會很慢,到時候關中人聽信了江左的說法,也把法潔打入異端怎麽辦?
那簡直是風箱裡的老鼠······呸,貧僧怎麽也不能混成老鼠。
法潔的猶豫和略顯得刻意的掩飾,都落在杜英的眼中。
他微笑著說道:
“若是大師擔心有人為敵,那大可不必,余會為大師背書,整個關中的報紙會堅定地宣傳大師在佛法上的造詣。
而余相信,大師也的確有這個本事,不是麽?這本該就是你的機緣,大師若是去了,要擔得起因果,而若是不去,又可擔得起因果?”
佛教講究因果,不沾因果是最好,沾了因果,那總歸是要有個解決方案的,不管選擇哪條路,最後都要坦然面對自己所造下的因果,或是機緣或是孽緣。
唯有有朝一日斬斷因果、解決了這些緣分,才能立地成佛。
法潔可以不去沾染因果,但是也架不住現在杜英把因果推到了他的面前。
不管是去還是不去,此時法潔都得做出選擇,也必須要承擔自己所造成的後果。
若是杜英轉而選擇了別人,成就了其余寺廟的主持,那他的這一生,將會注定平庸、碌碌無為。
杜英笑道:
“大師,是想要做吃齋念佛、守著青燈古佛卻無人知曉的僧人,就這樣一輩子,還是要做為天下宣揚佛法的祖師,哪怕只有一瞬間,如何抉擇,大師可以好好考慮,三日內下山來找余,都還來得及。”
法潔歎道:
“貧僧願為都督效勞。”
在這一刻,他已經做出了決斷。
又有誰願意一直碌碌無為呢,看著江左佛教的亂象,想一想整個北方還有大好河山可以讓佛光普照,法潔自然懂的取舍,尤其是杜英的話裡分明在說,余這裡可不只有你一個人選,只不過是被你湊巧趕在了前面,要不抓緊的話就換人了。
法潔更是知道自己沒有猶豫的機會。
他擔心不用三日,明日或者後日,杜英就有了新的人選,而自己想要反悔都沒有機會了。
之前任由杜英吐槽佛教在江左的斑斑劣跡而不置一詞的法潔,本來就很清楚,眼前的這位杜都督,可不是好惹的。
他翻覆手間,這江左,甚至整個天下都要變天。
而為了能夠見他一面,江左世家的牛車把徐州治府堵的水泄不通,然而他到最後只見了顧昌一個人,簡直就把“你們都不配來見我”這行字寫在臉上。
所以法潔可不敢相信,杜英會等待他足足三天。
貧僧,不配。
杜英不由得哈哈大笑:
“大師真是個妙人呢!”
佛堂之上如此大笑,自然是對佛祖的不敬,然而此時法潔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只是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
不過法潔不敢管,有人能管。
新安公主走入山門,輕輕咳嗽一聲:
“仲淵,佛門清淨之地,不好放聲大笑。”
杜英收起來笑容:
“夫人言之在理。”
新安公主好奇的在他們兩個身上打量了一下,不知道杜英和法潔說了什麽,但是大師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
“夫君,妾身想要捐些善款,修繕門窗。”新安公主猶豫了一下,請求道。
“不用了。”杜英徑直搖頭,“過兩日,大師就會帶著僧侶北上,余已經請大師去長安做客了。”
新安公主詫異的問道:
“為何?”
“為了佛法!”杜英義正言辭的說道,接著看向法潔,“大師,可是這般?”
“我佛慈悲!”法潔鄭重的說道。
新安公主一震,顯然法潔這話中有話,既是對於能夠宣揚佛祖慈悲的期待,也是對杜英的誇讚,有杜英能比肩佛祖,一樣慈悲的意思。
這家夥······
別人到寺廟之中, 都是拜佛的。
這家夥到寺廟之中,是來當佛的。
這讓新安公主總覺得,自己明明已經很了解他了,可是他新的所作所為又讓自己覺得遠遠還不夠了解。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究其原因的時候,她向法潔告辭之後,催促杜英抓緊下山。
在山上逗留時間已經太久了不說,而且新安公主也很想得到杜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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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忙碌了一天的全家,終於湊到了一起吃飯。
準確說,是忙碌了一天的杜家夫人們。
謝道韞和郗道茂當仁不讓的一左一右坐在杜英兩側,用這種行為無聲的表示對剛入門的三妹直接霸佔夫君一整天的不滿。
新安公主依舊坐在杜英的正對面,吃的正香,渾然沒有體會到兩位姊姊的示威。
看著她一副乾飯人的模樣,謝道韞之前的不滿也消散,無奈的看向杜英:
“夫君可是上山時帶的飯食不夠?”
杜英若無其事的說道:
“沒有,余吃了半隻雞,殿下吃了一隻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