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惶惶,這樣下去,杜仲淵還沒有來,建康府就先亂了。”謝安一身素袍,坐在大殿上,面色依舊平靜。
只不過看他這身裝束就知道,為了防止在從烏衣巷到大司馬門這段路上被人攔下來,又或者被堵在家門外的那些求見的世家代表們發現,謝安出來這一趟應該非常不容易。
同時,謝安的這身裝束,似乎也是想要傳遞一個信號。
皇位上的小皇帝坐立不安,這緊張氣氛讓他也意識到,或許真的要大難臨頭了。而簾幕後的褚太后和皇位下的司馬昱打量著一眾臣工,欲言又止。
而在謝安的對面,郗超卻是神色淡然,原本一向和江左世家唇槍舌劍、明爭暗鬥的他,現在擺出來躺平的姿態,那些大司馬府所屬或者同派系的官吏們也都是類似的態度。
不爭了,沒什麽好爭的,我家老大都被俘虜了,而且杜仲淵好像並沒有想要虐待之的意思,且包括羅友在內一眾被俘大司馬府屬官,全部都毫發無損的留用,再加之張湛、羅含等人的親筆信,以及郗愔的家書,也都送到了郗超的案頭上,郗超已經意識到大司馬府徹底沒有希望了。
誠然,桓濟和桓歆兄弟兩個現在還在長沙郡苦苦支撐,可是那能苟延殘喘多久,不得而知,說不定得知淝水戰敗的消息,也跟著投降了,又或者還退往更南的窮山惡水之中。
郗超對於輔佐他們自然是半點兒興致都沒有,大司馬的幾個兒子都是爛泥扶不上牆,之前在荊州能鬧出來大敵當前還要內鬥的鬧劇,讓很多人都對他們徹底失望了。
所以郗超現在就老老實實等著杜英入建康府,帶著大司馬府殘存的這些屬官找杜英報到就可以。
因為這也算是變相指明了一條道路,總比此時身為朝廷臣子,面對杜英“清君側”、“除奸佞”的口號,戰戰兢兢來的好。
這就導致大司馬府都已經名存實亡了,現在團結在郗超身邊的大司馬府屬官們卻一個都沒少。
而在郗超等人的對面,蔡系、何放等之前針鋒相對、寸步不讓的對手們,此時也都相顧無言,只不過他們的神情可就沒有那麽輕松了,眼見得已經沒有辦法阻擋關中大軍南下,說不定改朝換代也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情,身為會稽王府屬官的他們,能不被清算就謝天謝地了。
在座的列位,誰沒有和杜英敵對的過,或者在報紙上大放厥詞、辱罵之?
罵人一時爽,現在人家打上門來了,保不齊就是牽連親族的下場。
不過敵軍勢大,江左這邊短時間內也不太可能組織起來有效的防禦了,已經開始有世家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婉拒朝廷征收糧草、征召兵馬的命令,意圖何在,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所以這又讓蔡系和何放等人心中一樣糾結,這個時候是不是也要讓一部分族人叛逃,直接跑到江北去投靠關中都督府、充當帶路黨?
到時候榮華富貴算不上,至少家族還能存續。
司馬昱緩緩說道:
“杜仲淵兵分兩路,陳兵江上,荊州水師已經沒有多少鬥志,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繳械投降,已經不足為憑,所以關中軍隊抵達建康城下,或只是旬日功夫。
此危急存亡之際,諸位愛卿認為,是戰是和?”
眾人或是訥訥不敢言,或是眼觀鼻、鼻觀口,一言不發。
司馬昱會意,正想說什麽,謝安終究還是搶先一步開口,打破了沉默:
“陛下,太后,大王,大司馬已兵敗,朝廷這年余收攏的兵馬、錢糧,幾乎都折在了兩淮。因此現在再想要征調各家部曲、征發丁壯以及收攏錢糧,只怕都沒有那麽容易。”
有沒有是一回事,給不給又是另一回事。
司馬昱的手輕輕敲著桌子:
“那安石的意思,是談了?”
歎了一口氣,謝安說道:
“談,又能夠談到什麽?之前朝廷已經兩次派人談判,結果都不甚理想,當時的我們,誠然是不想談,只是為了拖延一些時間罷了,而當時的杜仲淵,在多線用兵,也未曾想談,亦然是漫天要價。
如今根據淝水一戰的真實情況來看,杜仲淵這些年積攢的可用兵馬錢糧都遠在我們之上,且其後方能夠支撐這麽一場勞師遠征的消耗而無大亂,說明杜仲淵的確已經穩定住了北方。
假以時日,荊州、巴蜀和河北等地也都會成為他的大後方,而我等以江左揚州一州之地撼動天下,何其難矣?”
這話裡話外,似乎已經帶著幾分勸說投降的意思了,讓司馬昱不由得端坐,目光之中多了幾分寒意。
但謝安話鋒一轉:
“既然打不過,而且也談不動,索性直接順勢而為,杜仲淵不是號稱要‘清君側’、‘除奸佞’麽?那就放他入朝吧。
朝廷在此時把姿態放的越低,他越是不好輕舉妄動,否則高低都要被加上一個‘篡’字。
杜仲淵忙活這麽久,不就是為了能夠順順利利的從大晉這裡接過來天命麽?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會等下去,繼續以所謂的朝廷忠臣的身份積攢名望、等待最合適的機會和更多的功勳。”
眾人登時面面相覷,這個劇情其實在座的諸位還是比較熟悉的。
當年曹操代漢,就是一直把控朝政,到了曹丕才順理成章的繼承過來皇位;司馬氏代曹魏更是把這個過程拖到了第三代人。
雖然這樣導致曹操和司馬懿的名聲也並不怎麽好,但是也就算是奸雄,毀譽參半。要是直接把皇帝掀翻了,只怕曹操的罵名會被王莽還要高上幾倍,保不齊他的曹魏都和王莽的新朝一樣不被承認是正統。
有這些先賢的例子擺在這裡,說不定杜仲淵也沒有這麽著急呢?
只要還有時間,那麽就還有機會,也是司馬氏最後的希望,要知道當時漢獻帝還搞出來衣帶詔,差一點兒就真的掀桌子了呢。
誰又能說,衣帶詔在司馬氏這裡不能成功?
江左這麽多世家,終究還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者,也有不甘於屈服於新政,想要起兵造反的,到時候都是可以團結拉攏的對象——司馬氏上下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後者的數量定然會更多一些。
先迎其入朝,此死路也,再思後招,此死中求活也。謝安給出了自己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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