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多少事
杜英回到長安的第二天,沒有召見都督府中的屬官,而是讓掾史們各司其職,他選擇四處巡查。
親眼看一看長安各處,看一看這個他曾經一手主持修複,但其實自己再後來很少留意的長安城。
顯然在工作崗位上、在工坊市集中、在田間地頭間,偶然遇到那些官吏,考校他們的工作和思想,要比讓這些官吏們好生準備一番之後、照本宣科來的強。
而杜英所關注的重點顯然要先落在關中書院上。
關中書院是關中新政的濫觴,也是關中的象征——至少在關中之外的人看來是這樣的。
羅含作為關中書院的祭酒,此時已經身在洛陽,他有著更宏大的夢想,想要把關中書院的辦學理念和思想推動到全天下。
作為起家之處的長安這個書院,已經成型,自然也就不需要羅含天天盯著。
如今擔任長安的關中書院之祭酒的,不是別人,正是杜英的授業恩師——法隨。
一心想要隱居山中當個閑散隱士的法隨,終究沒有能夠如願。
先是被杜英連哄帶騙的坐鎮各處州郡、配合杜英的老爹杜明整合涼州的人脈和資源,後來又被王猛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來配合羅含負責關中的人才培養工作,可謂是自從杜英和王猛下山之後,他就一刻也沒得清閑。
現在羅含一走人,祭酒的位置,法隨想要推脫也推脫不掉了,只能又操持起來此地書院的諸多繁瑣事宜。
畢竟關中書院的中心還是在此地,一切的新思路、新方法都要在這裡進行實踐,無論是按照年歲分班級、層層遞升,還是組建一些有針對性的短期培訓班,又或者是和其余的書院展開合作交流、聯合培養,可以說杜英所提出的一系列教育方法,都要拿到這裡先試一試,才能在其余的書院全面鋪開。
後世小學、中學和大學的培訓方法和任務,讓長安書院一力承擔了,法隨的重任可想而知。
不過此時看到杜英,這位被迫打工的老師父倒是沒有多少怨念,笑眯眯的看上去和藹可親。
既是因為現在教書育人,整日聽那朗朗讀書聲,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學子出入,從原來的目不識丁或者滿口胡言變成了社會的棟梁,這其中的成就感是無與倫比的。
也是因為法隨之前培養的兩個弟子,杜英和王猛,現在不能說已經成才吧,只能說已經有了經天緯地之能。
若不是因為法隨已經身為祭酒、地位崇高,那麽上一次關中書院評選“教學名師”,他得當仁不讓的坐在第一位。
誰的弟子還能比得過杜英和王猛?
雖然法隨自己是有點兒心虛的,說到底自己只是發掘出來了兩塊璞玉,美玉成形或許有自己的一份功勞在其中,但是這美玉首先得是美玉。
若是一塊頑石,何來成形之說?
“弟子攜內人司馬道福參見師父。”杜英帶著新安公主一起行禮。
回到關中之後,謝道韞她們也都忙了起來,杜英把宗教司方面的事交給了謝道韞,讓她去和司馬恬對接,對付司馬氏皇族,王謝世家有著天然的“血脈壓製”。
而郗道茂則負責了整個關中的對外輿論宣傳工作,說是宣傳,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作戰,關中將要掀起新一輪的輿論欺騙,既煽動各地的百姓對立和反抗本地士族的統治,又讓天下各方捉摸不透關中的下一步目標。
所以現在杜英的身邊就只剩下了小秘書跟著。
杜英在法隨膝下受教多年,不是兒子也勝似兒子了,所以此時他看向新安公主的時候自然也帶著一種“我家豬又拱到小白菜啦”的迷之微笑,當即從袖子之中掏出來了一個小盒子。
杜英:······
這小盒子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當初給阿元和茂兒也送過來著。
聯想到昨天母親梁夫人見到新安公主的時候,變戲法一樣從懷裡拿出來一個珍藏的祖傳手鐲,而在此之前,她還曾經給過阿元祖傳玉璧、給過茂兒祖傳玉佩,這讓杜英不由得感慨,這怎麽一個兩個的都是端水大師?
如果沒猜錯的話,師父下一句話要說······
在杜英的心中,和法隨的口中,聲音同時湧出:
“這是為師所珍藏的《孝經》漢初孤本,算作送給殿下的見面禮,請殿下莫要推辭。”
新安公主眼前一亮。
尋常孤本,對於出生在皇宮之中的她來說,並不是什麽見不得的事物,昔年永嘉之亂,一場大火燒盡洛陽宮室,釀就了一場不亞於焚書坑儒的文化劫難,這也讓南渡的皇室不得不從頭搜集各種經典古籍、小心保管,以傳緒文化。
畢竟漢家王朝傳承的根基依托,便在這一本本經典之中;華夏之所以為華夏,也在這代代流傳、完善和解讀的字裡行間。
所以失去了一次,皇室對於殘存下來的經典自然愈發珍惜。
可是這《孝經》可不同,雖然此書在江左也廣為流傳,是被提倡的經典之一,但對司馬氏來說,此書顯然還有深層次的意義。
河內溫縣司馬氏,起源於秦末漢初的司馬卬,其被項羽封為殷王,後被高祖所殺,子孫後代則被“安置”在溫縣孝敬裡,家族也順勢開始提倡孝道,爭做遵紀守法好漢人。
《孝經》,自然成為了家族的傳家經典之一。
因此漢初孤本的《孝經》,顯然在時間點和內容上都對司馬氏有別樣的意義,代表著家族的起源。
“多謝師父!”新安公主趕忙伸手接過來,恭恭敬敬的說道。
“仲淵之性情雖跳脫,卻也是重情重義的人,想來不會委屈殿下。”法隨含笑說道。
杜英則正在對師父一碗水端平的本事嘖嘖稱奇。
之前送給阿元和茂兒的也都是謝家和郗家家傳學問的各種前朝孤本,讓她們愛不釋手。
也不知道師父到底偷偷藏了多少孤本善本,改日得好生搜羅一番。
這不拿出來充公,可說不過去。
法隨接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今日壞了規矩,先論親情再論本職,倒是不妥了。都督,請入內吧。”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杜英含笑說道,“理當如此,余怎敢對師父持上下之禮?”
法隨自然也不是真的和愛徒客氣。
晉末多少事 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