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多少事 ()”
鄧羌還是沒有找到隗粹,大概已經帶著騎兵從城東殺到城西,又從城南殺到城北,完全殺瘋了。
和慕容楷嘮叨了這兩句之後,鄧羌反倒是沒有了廝殺的性子,撐著城垛,向北眺望, 沒有再管身後城內漸漸弱下去的殺聲。
慕容楷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認了命,所以城中鮮卑人的反抗也就徹底不成系統了,自然不再需要鄧羌出面,有王坦之加上隗粹,而且手底下的那些偏將和校尉們, 又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再需要鄧羌居中調度, 那就太丟人了。
正因為此, 鄧羌反而成了城牆上難得悠閑的人,只不過身邊的士卒們卻也一樣無暇顧及他,當然也不敢前來打擾這位萬人敵、活閻王的好興致。
輕輕地腳步聲響起,王坦之優哉遊哉的走到了鄧羌的身前,一樣伸手撐著城垛向外,看著戰後的茫茫原野:
“方才已經見過慕容楷了?”
“其已有死志,因此余承認了他的一些猜測,讓他死的明白些。”鄧羌回答。
“你該留下活口的,如今六扇門也未能滲透到鄴城的最高層,只不過是從各個府邸之中探聽到一些風聲。
有些準有些不準,尤其是對於鄴城朝堂上諸多官員的心思和立場揣摩尚且不夠準確,而這也會影響到我們的定策。”王坦之徐徐說道。
鄧羌回過頭:
“能夠以孤城撼強軍,並且最終也沒有降意,也算是一條漢子了。他的取舍,隨他去吧。”
說罷,鄧羌略有些不滿的看著王坦之。
武將做事,更從心所欲且尊重對手,而顯然王坦之作為一個文官,考慮的還是整體利益的得失。
王坦之歎了一口氣:
“那也行, 不過下次還是要問一下余再做決斷。”
“現在或許還來得及,方才走的時候他還沒死。”鄧羌猶豫了一下,畢竟是他沒有顧及全局。
“報!啟稟將軍,慕容楷已自盡,請將軍驗明正身!”一名親衛急匆匆的行來。
王坦之又好氣又好笑的看了一眼鄧羌。
鄧羌嘴角抽了抽,看著那個被抬來的屍體,隻好一攤手:
“慕容楷離開之後, 鄴城中必然還有其所不知曉的變數,而要論城中文武性情取舍各自如何, 也可能會有其之前未看穿之處, 比如他不就是沒有看穿慕容垂,也低估了渤海世家翻臉的決心,才至於今日之禍麽?
所以文度兄若是想要活口的話, 余去給文度兄抓一個更靠譜的來, 且寬心!”
對於鄧羌的許諾, 王坦之不置可否,直接轉移話題:
“佔據枋頭,意味著我們已經插手河北戰場,而現在大司馬還沒有抵達青州,河洛王師猶然在河南, 所以接下來至少幾個月內,河北戰場上大概就只有······我們和慕容垂。”
鄧羌頓時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之前還道那慕容垂和關中簽訂商貿協定之後,不敢招惹我們,現在若是其真的敢來,余倒是不介意和他較量一下,倒要看看這位鮮卑人的萬人敵有幾分成色。”
“謬也。”王坦之伸出手指搖了搖,“謬有三處。
其一,枋頭之於河北,門戶也,慕容垂便是冒著將慕容恪得罪到底的心思,也要強攻枋頭,哪怕這背後還有諸多鮮卑貴族和世家勸和,也只是讓他的進攻稍稍放緩了一些,也得益於他的這點兒遲疑,所以才能給了我們可乘之機。
慕容楷作為慕容垂的直系同族,即使是之前有一些誤會矛盾,也是應該拉攏的,但慕容垂不由分說直接動手,
說明其在朝堂上面臨的威脅和抗衡一樣不小,所以他必須要通過這種方式表明自己和慕容恪之間做切斷的決心,也讓現在還留在鄴城的這些人死了心。對於慕容楷,其尚且可以如此堅定,那麽現在甚至佔據枋頭的都已經不是慕容楷了,他還會手下留情麽?
之前那些在攻城的時候打默契戰的鮮卑貴族們,還會手下留情麽?”
鄧羌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此時他也意識到,自己要面臨的很可能是一場守城惡戰。
被自己胖揍一頓的慕容令,不嗷嗷叫著反撲才怪呢。
“但······”
“這便是其二。”王坦之就像是已經完全看穿了鄧羌的心思一般,繼續說道,“我們和河北之間的,只是商貿協定,而不是盟約。
打仗,和商貿有關系麽?
甚至現在的協定之中,關中作為掌控商路的一方,是佔據優勢的,若是能夠把這種劣勢從戰場上找補回來,豈不更是一件美事?”
鄧羌攥緊了拳頭。
是啊,若是能夠讓關中意識到,河北鮮卑軍隊也不是吃乾飯的,照樣能打,那到時候在談判桌上,梁殊他們也不可能在和之前那樣完全掌握主動了。
這一份商貿協定擺在這裡,只要關中還想要實現“貨通天下”, 借助商貿推動關中新政的思想深入各處,那麽就不會主動切斷,這是關中的撒手鐧,卻也是關中的桎梏。
若是被敵人抓住關中的所需,反過來從關中這裡獲得讓步,那豈不是成了賠本賺吆喝?
王坦之猶然意猶未盡:
“其三,雖然同樣有萬人敵之名,但是慕容垂是鮮卑人之中為數不多的天生帥才,之前鮮卑人南下的戰例,伯夷你應當細細研讀過,就知道其用兵,或剛猛,或奇詭,能夠將騎兵多變的戰術發揮到極致。
所謂兵勢如水,慕容垂用兵,便有此中精髓。
之前我們面對的只是慕容令和慕容楷,而現在若是慕容垂親自上陣呢?”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一介書生,唯有三寸不爛之舌也。”
接著,又指了指鄧羌:
“爾還有隗粹,兩介莽夫,唯能衝鋒陷陣每當先也。”
他不由得哂笑一聲:
“尤其是不要忘了,六扇門在河北埋下諸多暗樁的事,若是之前鮮卑人沒有察覺到端倪的話,現在肯定也已經了然,不然又如何解釋八千騎兵悄無聲息出現在城下呢?
所以我們的後手已為人所知,而慕容垂的心思,卻還猜不透······
憑我們三個,鬥得過麽?”
雖然被王坦之高低嘲諷了一下,但是看在王坦之開的是群嘲,包括自嘲的份兒上,鄧羌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不試一試,如何知道?
慕容垂再怎麽厲害,終究也是人。
天命所歸,在於都督,慕容垂擋不住這洶洶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