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辣,滴水不漏。
這是王猛和杜英心裡幾乎同時得出的結論。
這位老爺子,固然好說話,也可能不好說話。
但不管怎麽樣,殷存是認杜英這個少主身份的。
這至少能保證杜英他們三個明天不會在大牢裡渡過,不然的話殷存也沒有辦法向秦國解釋自己身為杜氏遺民的事。這年頭,誰都別指望著誰能夠完全相信誰,到時候秦國肯定會毫不留情的把這個有可能是隱患的塢堡斬除掉。
滅掉所有的塢堡並不太現實,但是先滅掉一個,還是可行的。
殷存引著杜英三人進入塢堡,得知消息的村民們紛紛前來圍觀。
其中有不少村民都是當年杜氏的家仆之後,多少都聽祖輩說起過當年杜氏遍布杜陵和少陵、何等昌盛的往事。此時再一次見到杜氏的少家主,自然是感慨萬千。
說到底,世家在這個時代還是受到尊重的,一聽說是杜氏的嫡脈少家主前來,大家自然也多有敬重之意。
杜英很客氣的和村中幾個年長的老人見禮,自然讓他們受寵若驚。可不是所有人當年都是杜氏的家臣,還有很多不過只是仆人甚至於奴隸之後。對他們來說,杜家少家主能夠如此客氣,簡直想都不敢想。
殷存並沒有讓杜英三人在外停留太長時間,直接引著他們走入寨子裡的議事堂。
“少主請上座!”殷存指著上首位置說道。
杜英本來想要拒絕,不過看殷存的神情很堅定,也只能先坐上去,而王猛和任群自然而然的坐在杜英的下首,兩個人並沒有因為杜英賭對了就放松警惕,尤其是王猛,手指猶然還輕輕敲著刀柄,只要有什麽突發情況,他絕對可以第一時間抽刀躍起。
殷存一邊讓村民準備食物和屋舍,一邊微笑著又對杜英拱了拱手:“小老兒謹遵父訓,看守少陵家業,帶領杜氏遺民於此耕作,等候戰火平息之後,家族重返。可惜時至今日,小老兒都已經兩鬢斑白,可惜這天下仍為亂世。”
殷存這一說,杜英等人自然是感慨萬千。
亂世日久,百姓都已經快不指望天下太平了。
殷存不等杜英開口,緊接著說道:“沒想到今日三生有幸,竟能得見少主。兩年之前曾有書信和涼州往來,家主想來也甚是康健?”
“承蒙掛念,”杜英頷首,“家父此時已經主管涼州糧草後勤等一應事務調動。”
殷存露出笑容,對著西北拱了拱手:“那要恭喜家主了。”
杜英含笑:“家父不比家祖,生性閑淡,本不喜俗務,然因我有一策,或能一改關中格局,因此家父亦願意一試,故而出山居後主持。”
大堂上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殷存並未說話,只是若有所思。
站在他身後的幾個漢子顯然都是村中領頭羊一樣的人物,此時都露出驚訝和不滿的神色,杜英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跑到這少陵來的意圖自然也就非常明顯,杜明有錢有糧,但是別說杜明了,整個涼州最缺的是什麽?天下皆知,是人,是兵啊!
所以杜明是肯定拿不出來兵馬讓他兒子指揮南征北戰的,杜英自然也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少陵塢堡這裡來了。
原本大家就覺得這位平地冒出來的少家主並沒有安什麽好心,現在果不其然。
殷存倒是沒有明顯把任何神情顯露出來,只是點頭:“敢問少主,是何計策?關中百姓,恭候王師以除暴秦久矣,若能驅除秦國、保我鄉土,
小老兒率全寨百姓自當聽從於少主的調遣。” 對於以胡人為主的秦國,這些晉人遺民們當然沒有什麽好感。不過話雖如此,真的要和秦國對抗,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這次站在殷存身後的幾名漢子已經露出懷疑和擔憂的神色,其中更有一人想要向前,不過殷存的眼角余光顯然一直盯著他們的動作,此時輕輕咳嗽一聲,這幾個漢子顯然還是很聽從於他的命令的,頓時不敢再有動作,只是不忿之情明擺著寫在臉上。
王猛和任群的臉色頓時都有些不好看。
殷存到底是年長者,經歷的多了,自然很多事都能夠藏在心裡,因此他心裡到底是怎麽想的屬實不好評判。誰知道他臉上掛著的笑容下面是不是暗藏著其他的心思,尤其是跟著他一起的這些人明顯都有些不滿,而殷存既然在他們之間有威信,那是不是足以說明實際上殷存也有著和他們一樣的想法,只是現在時候不對所以不能表達出來?
事情果然不會有想象之中的那麽順利。
而且剛才殷存的話裡也帶著另一層意思在,全村寨的老少是服從於他的統帶的,因此杜英也要清楚,可不是他來了就能說的算。
杜英顯然並沒有在意這些,而是徑直說道:“現在桓征西已經率軍進攻武關,不日則將殺入關中,不知諸位可曾聽聞?”
這一次輪到殷存等人面露驚訝神色。
他們坐居少陵,遠離官道,不啻於閉門自守,除了少數吏員能夠找到這裡之後以朝廷的名義征發稅收糧草——數量當然不會非常多,因為朝廷本身也知道這些躲在荒郊野外的塢堡不會有多麽豐厚的家底,所以他們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朝廷自然不可能真的動用大軍前來討伐,最後的繳獲還有可能不夠路費呢。
而這樣帶來的問題自然就是少陵塢堡幾乎處於與世隔絕的狀態,除非湊巧,不然的話外界消息也幾乎不太可能傳入塢堡中。正是因為這種狀態,也使得杜明很久都沒有聯系上塢堡了。以杜氏在關中布下的情報網尚且時不時的和塢堡失聯,就知道塢堡這裡對外界消息的了解有多麽匱乏了。
“很久之前曾聽說桓征西引兵進攻關中,大道上也時常有兵馬車輛經過,但是當時隻道是普通的兵馬調動,未曾放在心上,沒想到桓征西竟然已經要叩武關而入了。”殷存忍不住感慨道,“關中恐怕不日又有戰火起啊。”
他身後的幾名漢子也是交換眼神,顯然各有心思。
戰亂,是機遇,也是劫難。
不知道這一次又會是什麽?
大家是否又要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