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的這層窗戶紙被捅破,話自然也就說開了。
“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武關的具體情況,但是武關失守應該是預料之中的。”王猛挑著油燈,照亮桌子。
上面鋪著一張關中的輿圖,是杜英根據前世的記憶畫出來的,當然也就只是一個大概,不過就算是大概,也比沒有好。畢竟這個時代根本不可能用完全貼切的輿圖,即使是朝廷使用的輿圖也都是人根據經驗和實地考察畫出來的罷了,論距離上的準確度之類的可能還真得比不上杜英這個。
對此,杜英的解釋是,自己小時曾經在父親書房裡見到過關中輿圖,自然也由不得王猛和任群不相信,畢竟杜氏豪門,家裡有輿圖那是正常,沒有輿圖,還有啥臉面說自己是豪門——當然其實杜英自己都不清楚,自家老爹賦閑之後還掛不掛輿圖這種東西。
“武關之後就是商洛,現在駐守商洛的秦國荊州刺史郭敬,所部戰力已非當年乞活軍,除非秦國再調大軍支援,或淮南王能夠全軍而退,不然商洛亦不可守。”任群沉聲說道。
這一點杜英和王猛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共識。
對於商洛守將郭敬此人,來自於豫州的任群當然更加清楚,因為郭敬是當初燕王司馬騰的乞活軍出身。所謂乞活軍,就是胡人南下之後,奉命轉戰冀州、並州一帶的西晉東燕王、並州刺史司馬騰組織流民組建的一支軍隊,顧名思義,於亂世之中乞活也。
乞活軍配合司空劉琨,就是和祖逖一起聞雞起舞的那位,成為晉室南渡之後,留在大河以北的最後抵抗力量,劉琨在並州死守,司馬騰在冀州輾轉騰挪,連消帶打,死守晉陽方寸之地長達十年,譜寫了這亂世之中的一曲慷慨悲歌,只可惜劉琨和司馬騰最終等來的只有鄴城等北方州府次第失守,而援軍從未抵達。實際上東晉最成功的一次北伐,也只是在祖逖的帶領下殺到了大河邊罷了,距離並州、甚至距離鄴城,猶然還遠。
實際上乞活軍的主力並不是流民,而是晉朝在幽燕、並州等地被胡人擊潰的主力部隊,經過整編,鬥志高昂,南北轉戰,諸如前趙、後趙等胡人勢力只能對其起到壓製和驅趕的作用,但是幾乎少有將其擊敗的機會,而乞活軍因此得以立足北方,時不時的給北方胡人背後來上一下。
一直到司馬騰戰死後,乞活軍逐漸銷聲匿跡,不過即使是這樣,乞活軍還是在敵後堅持抵抗,後人讚歎的冉閔,便是出身乞活軍。
歲月艱難,曾經堅定抵抗胡人的乞活軍老卒多半戰死或者去世,很多乞活軍也都突圍南下到兩淮一帶,歸入東晉,而和他們來路相差無幾的大多數北方流民,都被集中安置在京口一帶,東晉號稱精銳的北府兵,實際上就是從這些流民之中選拔出來的。
當然也有的乞活軍堅持留在北方,後來力敵不住,轉戰河南,投降秦國,這支乞活軍就是由郭敬率領的,秦國以荊州刺史褒獎郭敬,並讓其駐軍商洛。
荊州刺史,當然只是一個虛銜,但是商洛一郡之地,卻是實打實的,再加上商洛背後就是藍田,乃是長安門戶、武關腹心,因此郭敬感懷於秦國的信任,對秦國也算忠誠。
只可惜現在的乞活軍已經不是當年的乞活軍了,上一代乞活軍的主力本來就多是西晉地方州府所轄兵馬,其中還有不少參加過曾經和胡人之間的血戰,鬥志高昂並且和胡人之間多有血債,因此往往面對敵人的時候,有國破家亡的仇恨作為驅動,
自然有很強的戰力。 現在這一代的乞活軍雖然也是當初乞活軍的後裔,但是都是在這亂世之中出生並成長的一代人了,對於他們來說,和平安寧那是遙不可及的,因此他們所追求的並不是和敵人苦戰以恢復曾經的大一統王朝,而是為了能夠在亂世之中活下來,對於這樣的人來說,自然不會有什麽和敵人浴血廝殺的欲望,他們只求能夠苟活於世,這也是為什麽郭敬等人會選擇投降秦國。
要知道秦國對於他們的祖上來說,那也是胡人,都應該被砍掉腦袋才對!
現在的乞活軍失去了當年先輩們復國殺胡的信仰,自然也就失去了戰力,再加上商洛並非險要之地,因此郭敬根本守不住商洛似乎已經成為定論。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杜英徑直說道,“必須要趕在桓征西突破武關再拿下商洛之前抵達少陵,尤其是我們現在誰都不知道少陵到底是什麽情況。”
————————
少陵,作為杜陵杜氏的殘余之地,上面留守的多半都是杜氏旁支還有杜氏家臣之後,和涼州本支之間的聯系已經不是非常密切, 上一次有通訊往來還是一兩年前,因此杜明雖然答應了將杜氏在少陵的一切產業和人手的所有權都交給杜英,但是就連杜明自己都不清楚,現在的少陵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很有可能少陵的一切都在某一場戰亂之中湮滅了。
因此杜英現在也著急盡快前往少陵。
少陵就在距離長安城南側,從華陰趕過去,以現在的路況條件,也得走上至少一天。
老牛提前就給他們三個準備好了乾糧,看著杜英把包裹打了一個結背上,老牛不由得欣慰說道:“記得當年見到少主的時候,少主只是一個小孩子,現在都要出去幹大事了。”
杜英緊緊握住老牛的手:“牛叔,此去不知多久之後才能重逢,牛叔多加保重!”
老牛笑道:“老頭子等到再長幾年,就做不動這刀尖上舔血的事了,到時候若是少主功成名就,廊庭之下,萬望還能有老頭子容身之處,如此,老頭子就滿足了。”
杜英並沒有笑,而是正色說道:“此後余若能出人頭地,自當不忘老輩之努力!”
牛叔頷首。
而杜英的心裡歎了一口氣。
剛剛牛叔叫自己可是“少主”,他聽得一清二楚。
在家裡,少主指的並不是杜英,而是他的大哥,杜葳。
顯然諸如牛叔等家臣,已經逐漸把振興杜氏的希望從原來杜葳的身上轉移到了杜英的身上,這更讓杜英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
“出發吧!”王猛說道。
杜英呼了一口氣:“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