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聲在不遠處響起,是身上傷口還沒有愈合的袁方平。
他不得不靠在軟榻上,不能輕易動彈,可仍然還是憤怒的說道:
“這首功是廝殺換來的,是這一身傷、無數屍體換來的,氐蠻也沒有松懈,甚至就連氐蠻的偽皇帝也坐鎮未央宮。
咱們就是憑本事換來的這先登首功,憑什麽不服氣?有本事來跟小爺比劃比劃?”
說到這裡,氣息不順,牽扯著傷口發出陣痛,惹得他忍不住連連倒吸涼氣。
朱序解釋道:
“謝司馬麾下,畢竟是精銳,再配合以關中盟,還有西戎司馬的佯攻牽製,且之前也並未參與到灞橋、城東等地的正面廝殺之中······
難免會讓人覺得此戰之功,蓋因我軍一直養精蓄銳而已,非各憑本事。”
袁方平顯然表示不服氣,敲了敲軟榻的扶手,只不過又扯到了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
“順順氣。”坐在旁邊的鄧羌趕忙說道。
相比於或愁眉不展,或面帶怒色的其余幾人,鄧羌臉上掛著微笑,似乎心情很不錯。
“伯夷兄,現在家有嬌妻美眷,可不能沒了萬人敵的鬥志。”袁方平一本正經的說道。
“胡言亂語。”鄧羌扭過頭。
這家夥還是疼著比較好。
雖然杜英已經許了鄧羌和苻黃眉家女兒的婚事,但是小姑娘沒有要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自家阿爹沒有下落,堅決不從。
鄧羌也沒有強迫,不過前面那個要求他或許滿足不了,後面的要求還是能滿足的,因此心情當然很不錯。
袁方平也就是苦中作樂,調笑兩聲罷了,接著轉移話題:
“也不知道督護是什麽個想法,莫非現在也想著能夠先穩定長安人心,忘了城外還有虎視眈眈的敵寇?”
他話音未落,便聽見外面腳步聲匆匆響起,接著杜英的聲音響起:
“長安城內之事,長安城外之事,皆杜某分內事也,自不會因城內而忘城外。”
袁方平吐了吐舌頭,難得背後說人壞話還被人活捉了。
“參見督護!”幾人齊齊行禮。
隨著王羲之帶著朝廷的旨意前來,杜英這個之前桓溫自封的督護,自然也就變得名副其實。
並且現在關中盟反倒是已經名不副實,盟中自封的掾史吏員,都已經各有長安郡府或者其余郡中官銜在,關中盟自然等於分解、融入到了三郡官職之中,關中盟的百姓和軍隊,也都變成了長安之民和杜督護麾下兵馬。
關中盟之成立,本就是身在敵後而求漢人互助自保,如今王師已複長安,關中盟也不可能再獨立於關中官府之外,這樣的歸宿也是情理之中的。
所以杜英的官銜,在文官們眼中,自然就是長安太守;在武將眼中,則是軍中督護,即使是關中盟的舊人,也不再稱呼“盟主”。
當然,這也就是在公開場合。
在私下裡,大家仍然願意稱呼一聲“盟主”,表明自己早早“從龍”的身份。
“休養兩日,軍中士氣如何?”杜英問道,“剛剛營中已走一圈,士卒訓練,似乎有松懈之處。”
杜英這麽一說,任渠、朱序和鄧羌三人哪裡還坐得住,趕忙齊聲說道:
“督護但有令下,屬下必能斬將破敵!”
杜英對於這個態度還是滿意的,其實他剛剛也就是詐一下任渠等人的鬥志罷了。
匆匆從太守府中趕過來,杜英哪裡有時間在軍營之中兜兜轉轉,只是隨便看了一眼罷了。
而且其實杜英並沒有看到多少士卒荒廢武功之處。
看任渠等人的態度,軍心可用矣。
“氐蠻盤踞渭水,遲遲未動。”杜英徑直說道,“軍中上下,頗有怨言啊。”
任渠沉聲說道:“敢叫督護知道,軍中怨言,並非不願出戰,而是坐守長安,見戰而不能戰,屬下竊以為,此怨言非管束不嚴也。”
杜英笑道:“正當如此。那現在余就給你們這個機會。”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鄧羌躍躍欲試:
“督護可是要進攻氐蠻?”
“不錯!”杜英伸手在輿圖上比劃了一下,“我軍當兵分兩路,一路北上擊破渭橋,驅趕氐蠻於渭水北岸,甚至需要搶佔五陵城邑,以為渭水屏障。
而另一路需要向西行,攘助梁州刺史攻破扶風,這扶風郡現在已經許給了關中盟,由余來決定郡守人選,那又豈能讓梁州刺史專美於前?
除此之外,還應有一路偏師東進,接管華陰防務,華陰郡守亦在余之手中,華陰城防自然不能委以他人。”
不等鄧羌等人開口,袁方平倒是先勉強起身說道:
“督護雄心雖在,但是軍中本就已對督護有所異議,現在這渭橋更是其余眾將眼中之物,督護如此橫刀奪愛,恐怕······”
鄧羌和任渠等人也都忍不住看過來。
戰,他們當然是想戰的,不然好不容易磨練出來的雄師,在城中呆的時間久了,多多少少都會變得松懈。
可是若是這會影響到杜英在王師之中的地位,那確實得掂量掂量。
杜英卻似乎早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灑然笑道:
“那又如何?杜某在軍中諸將心中的印象,怕是本來就已經不怎麽好了。先戰灞水、再登長安,他們似乎總是在給關中盟做嫁衣,有怨言是情理之中的。
余若是坐困長安, 所能管轄之地,不過只有長安一城以及關中盟幾處村寨罷了,如此太守,在這些人心中,又會如何?”
恐怕會更加輕視吧,大家心裡如是想到。
“因此既然已經不招人喜歡,那就索性直接做一個令人討厭的家夥,但是偏偏我等功業,其望塵而莫及。”杜英朗聲說道,“如今他們或許心有不服,可是以後,要讓他們知道畏懼、只有羨慕。”
嫉妒都嫉妒不起來。
在場的一個個也都不是心氣低的,登時渾身發熱,直勾勾盯著杜英,就等著他一聲令下。
“王師將領做不到的,我長安守軍來做;王師攻不破的,我長安守軍來破。”杜英攥緊拳頭,目光環視,“這是余同諸位的長安,別人可以不上心,但是我們不能無動於衷!”
“請督護下令!”眾將齊齊高呼。
甚至就連袁方平,都伸手撐著軟榻扶手,咬著牙想要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