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蠻之間的混亂關系,讓王師的將領們都很難判斷,到底會有什麽樣的氐人援軍在什麽時候出現。
也不知道諸如苻柳、苻生等人的底線,又在哪裡?
比如這一次,司馬勳派兵進攻建章宮以圖能夠搶佔長安城西的陣地,結果誰曾想到招惹來了苻柳。
所以杜英也擔心,自己想要全殲,至少是重創苻柳,是不是會引來苻堅和苻生的救援?
氐人三方都在爭奪皇位的歸屬,但是杜英相信,至少現在的他們,應該不會願意看到三方之中的某一方被直接解決掉。
原來的時候,三方互相掣肘、互相牽製,雖然很難齊心協力、一致對外,但是至少內部不會貿然廝殺起來,畢竟還需要考慮剩下那一方的態度,考慮會不會反而被對面兩家一起針對。
可若驟然失去了其中一方,那麽剩下兩方之間,更得加倍的互相提防不說,而且也會有更多的人失去理智,想要抓住機會解決掉對面,從而忘了現在氐人的真正敵人是誰。
苻生的態度尚且不能明確,但是至少苻堅應該是想要維持這種穩固的三角形現狀的,不然的話,當時苻堅既然已經控制了長安城,不應該還放任苻生和苻柳離開。
而苻柳選擇對付隗粹,保不齊也有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長安城,他和苻生都可以拿下來,但是不能放任晉軍直接把長安城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現在的苻堅,想要救援苻柳,恐怕也是力不從心,但是苻生仍然是一個不可估量的變數。
尤其是苻生的行事風格,更是讓這個變數成為杜英擔憂的存在。
不過這些畢竟只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杜英斷不會因為這種可能的存在就畏手畏腳。
苻生若是真的殺過來了,自己也不是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而現在只要動作足夠快,還能抓緊送苻柳歸西。
前方,戰鬥已經直接推進到了氐人的營寨之中。
任渠的進攻格外猛烈,當然這也歸功於陸唐之前就已經把氐人在營寨外側的防禦設施攪動的七零八亂。
歪在壕溝中的塞門刀車、已經斷成兩半的拒馬,以及遍地的氐人屍體和煙熏火燎過的痕跡,都在提醒著殺入營寨的王師將士,曾經有一支勇猛的隊伍,就沿著這條路殺透敵陣、血染征衣。
後退的氐人縮入營寨中,此時的苻柳,顯然也已經換了心態。
原本是想要盡可能的保全營寨,因此一切所作所為都顯得畏手畏腳。
而現在,他也破罐子破摔,所以氐人兵馬甚至點燃了之前存留下來的營帳,以求阻攔關中盟將士。
不過這種阻攔,不啻於杯水車薪。
而且,當王師將士殺入營寨的時候,也等於擊破了氐人士卒們心中最後的防線,誰還有真的背水一戰的鬥志?
更何況這裡距離王師很近,但是距離渭水不近。
太液池平靜的水面倒映著熊熊火光,苻柳最終下令各部兵馬向太液池的西北角收縮,也就是那座神明台所在的位置。
顯然這高大的台子,才能夠讓苻柳感到安全。
氐人的收兵,讓原本橫跨整個太液池西、北兩岸的氐人營寨,近乎全部落入王師的手中。
“屬下陸唐,參見少主!”一個魁梧漢子在杜英面前鄭重行禮。
他就像是血人一樣,頭髮上都沾滿了鮮血,一條條垂下來,結滿了血痂。再加上滾滾黑煙熏得身上、臉上都黑乎乎的,如果不是太過熟悉陸唐的身影,杜英甚至都認不出來他。
“受傷了?”杜英溫聲問道,他看到了剛剛陸唐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這家夥的體力好的很,絕對不可能是剛剛一番戰鬥就會走路都不順暢了。
“在馬背上的時候,腿上被砍了一刀,還好沒有直接砍斷。”陸唐渾不在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這大概是他渾身上下唯一還算乾淨的地方了。
“損失了多少兵馬?”
說到這,陸唐神情一黯,面帶愧疚:“多半數兒郎,折損於此。屬下愧對少主之前的叮囑。”
杜英卻笑道:“還有人活著,還不錯。”
“少主?”陸唐有些奇怪。
他猶然還記得杜英當時在派遣他出擊的時候說過,要盡可能的保全這些騎兵,以作為之後關中盟騎兵擴充的骨乾。
結果最後陰陽差錯,當然也因為自己被氐人騎兵追殺,可又不想直接脫離戰場,所以一路廝殺下來,竟然折損了這麽多,而且剩下的也都是人人帶傷,這讓陸唐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向杜英交代。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杜英搖頭說道,“能夠擊破苻柳,一些犧牲是必然的。
余想要保全的,是一支遇敵則喜、逢敵必戰的騎兵,一支有自己的鬥志和精神的騎兵,若是遇到強大的敵人就轉身自顧自的逃跑,那麽就算是擴編到千人,甚至萬人,又有何用?
太液池之戰,爾當為首功,這百名將士,當為首功。”
陸唐這才松了一口氣,同時忍不住咀嚼杜英說的話:
“少主所言,屬下往後訓練將士所依憑也。”
“不過你們這些人現在就不要打打殺殺了,交給其余的袍澤吧。”杜英接著說道。
話雖如此,好不容易一點點積攢起來的騎兵,轉眼就交代了一半,不肉疼是不可能的。
此戰之後,應該能繳獲苻柳不少戰馬,說什麽也得把這些戰馬都吞下,以讓關中盟的騎兵能夠盡快補充。
“拿下長安之後,和河西的聯系就會越來越密切。”杜英沉聲道,“到時候有河西良馬南下, 騎兵擴編,現在的每一個人都是未來的中流砥柱,所以不要再讓我聽見你們上陣廝殺的消息了。”
杜英說的嚴肅,陸唐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嗯?”
“屬下遵命!”陸唐趕忙答應。
“去養傷吧。”杜英擺了擺手,“余還得把神明台攻下來。”
陸唐當即大聲應諾,少主已經親自趕到,取得勝利,在他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殊不知杜英抬頭,看著那火光照耀中的神明台,皺緊了眉頭。
而在此時的太液池北岸。
王猛也見到了隗粹。
這家夥之前被苻柳圍起來放火燒,當然是燒的一肚子氣,所以現在變本加厲的還給了苻柳。
整個北側營寨幾乎都被他付之一炬。